可看过以后,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看为好。
那是李丞相的家徽。
文叶将手臂抽回去,像对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地藏进了衣袖里,眼里满是被看破的不安和惶恐,“长明,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柳易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也不担心他逃,只道,“你慢慢说,我想知道这个刺青是怎么来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知道刺青的含义这件事,文叶对他而言不是需要绑起来审问的人,他只想知道他和李丞相之间的联系,对其余细节暂时不想究根问底——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一直以来戴着善良老实的面具照顾他的,究竟是什么人而已。
李丞相不养外边招来的人,据他所知,丞相府里能有这个刺青的,都是最忠心的死士,不轻易外出,一出门就要死人。文叶在他眼里一直弱不禁风,由于腿伤连重物都提不起,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易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闪而过刺青时才没有立刻想起那是什么。
文叶沉默许久,思前想后,斟酌了半晌才犹豫着开了口。
“你方才不是问我当年跌下台的事吗?我现在告诉你,没人推我,是我自己故意摔下去的。”
柳易怔了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谁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文叶无奈地笑了笑,右手按在自己手臂上有刺青的位置,“李辅贞不仅早就知道你是听风阁的主人,还知道你是谁的徒弟,为了未雨绸缪,早早在你身边塞了我这么双眼睛。”
柳易是真的不知道,他被文叶这番话惊到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他。
“我就猜到你对我没有戒心,从小就这样。”文叶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我若是自己主动告诉你,还不晓得你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摔断腿后也不敢跟你说。”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柳易低声问。
文叶是从小被方师傅养大的,他觉得出身应当不会有问题,而且他十岁才遇到慕容端,文叶成为李丞相的“眼睛”总不会比这还早。
至于为何会接受李丞相的条件……人最大的软肋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样,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说了你也许不会信。”文叶垂下眼帘,“我起初,只是想走出霍家班罢了。
“我三岁被送进这个戏园子,话都说不全就开始学戏,半点外物都接触不到,每日里只能见着那个高高的戏台子……你以为我会有多喜欢?”他看了柳易一眼,“我和你不一样,长明,你可以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可我只能一辈子呆在霍家班,带着我那张死契,一直唱到唱不动为止。”
他说的这些柳易从未想过,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你,可你什么也没说,我怎么知道?”
“我明白,都明白。”文叶看他的目光越发难以捉摸,甚至流露出一丝掩饰不及的艳羡来,“你是慕容端的高徒,又坐拥听风阁,只要你想,把我赎出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我怎么能求你呢,在你眼里我又没有这样的野心和渴望,只是个一起长大的戏子而已,让你把我带出去,我会更看不起自己的。”
“李丞相给你开的就是这个条件?”柳易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替他盯着我,他还你自由?”
在他眼里文叶一直是真心爱戏的,他以为在戏台上露出的眼神不会有错,可他竟然看错了吗?
“在你看来很难以置信,是不是?”文叶自嘲地勾起唇角,“可我就是抱着这个念头答应他的,虽然后来反悔了,但这就是真相。”
柳易却不打算信他这番话,只道:“既然不爱戏曲,为何还要继续登台?你大可以别的身份盯着我,怎么会继续跟着师傅学戏,还在夜里独自跌下戏台?”
文叶附和似的重复道:“是啊,我怎么会跌下戏台呢……”
他声音软绵绵的,像陷在棉花里,找不到几分力气,说到一半却话锋一转,“因为我为了逃出这戏台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最后却发现自己还对这地方抱有留恋,是不是很可笑?”
他说得情真意切,不像假话,柳易听在耳中,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违心地替李辅贞做了那么久眼线,甚至替他杀过人,最后却发现我不愿离开霍家班,也不愿再出卖你,只好找了这么一条路,让他以为我这个棋子已经废了。”文叶道,“我还会定时给他送消息,可消息是假的,他也多半不会再信了。”
他终于抬头正视了柳易的双眼,露出一个哀愁的笑容:“我没有再做对你不利的事了,长明。”
柳易正想说什么,却发现他笑过之后脸色越来越差,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服了毒,最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文叶咳了两声,脸上还挂着那抹虚弱的笑容,他又看了柳易一眼,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本想给你留封信说明内情,你却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正好……”
“先别说了,我扶你回去休息。”柳易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地将他拉起来,文叶却还执拗地要把话说完:“我对不住你,做了那么多年的胆小鬼,终究还是要当面跟你道歉的。”
他靠在柳易肩上,伸手摸索到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声道:“对不起,长明,是我不好。”
他说:“我对不住你。”
柳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