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成一忧愁道:“若圣人能与皇后诞下龙子自然最好,不过,”他眯在眼缝儿里的目光似撇过温行的方向,并没有真的望向某处,“若皇后不宜生子,各家都有适龄淑女,身份贵重品德上佳,最适宜为皇子之母,圣人何不选纳以充后宫,为子嗣计。”
殿中许多大臣附和,都请思安早日选妃充实后宫。
鬓发拉紧的额角隐隐有些作痛,思安压低了眉头:“朕并不想……”
“圣人!”奉成一断喝道:“选妃不仅为了血脉绵延。贼寇祸乱凌虐都城,若非忠臣良将一路扶持,圣驾如何得以保全,虽暂定东都,圣人登基却未将恩泽沐及功臣,此乃大忌。城中人心不定,朝野上下都希望天威昭彰,现在正是广布圣恩慰藉良臣忠心的好时机,圣人为何不决。”他侧过身转向温行,缓了缓又道:“如今叛军虽平,江山却未稳固,若东都人心杂乱朝内不安,难保不惹人窥伺借机再生事端,此时选妃于朝内安宁、社稷稳固都最有益不过,成王以为是不是?”
他话指温行,温行还没作答,思安却像被一锅滚油浇在心上,指甲勾入苇席纵横的纹隙里。
僵硬地维持端坐的身形,脖子和脊背已经硬得木板一样,好像一脚跌入悬崖,生怕得知深浅跌到了底。明知不过朝堂往来一句话而已,谋定权衡面前连儿女情长都算不上,却并不想听到温行的回答。
温行从未对选妃在思安面前表态。
宣武一派对选妃态度不明,面上虽有反对奉成一一派把持未来皇子生母人选之议,私里却有人劝温行借此机会进献美人入宫,以期日后在宫中占一席之地与世家选送的妃嫔抗衡。
外有余渐日益紧逼,内有旧臣勋贵频动难安,还要加上宦官们时刻紧盯不放。温行已有意先对付余渐,眼下必定要安抚朝堂和勋贵世家。
思安从未问过温行对此事如何想,但是他知道,选妃对他对宣武一派都是可顺而难逆的。
他直挺挺从坐榻上站起来。
“议事暂停。”
站在最近的阿禄一愣,忙上来扶思安的手。
奉成一面露难色:“圣人?”
思安低着头,道:“朕……略有不适,众臣在暑热里议事也辛苦,赐蔗浆樱桃,用罢再议。”
奉成一稍有沉默,躬身道:“圣人保重龙体。”众人虽不明就里,但在场温行和奉成一都没说什么,也只得低头谢恩。
阿禄在思安后面小跑跟着出了正殿,温行看了一眼拢着袖子的奉成一,也跟了出去。
后殿小室中也一早供上冰,阿禄镇了酥酪、樱桃和酸梅汁子,一样样托在银盘里端过来。
思安倒出一碗冻得透透的酸梅汁,像在暑热炎天里渴极了的人,仰头大口喝下去,喝得太急酸味上冲,呛咳了出来,咳了两声就喘不过气,头晕目眩的,宽了衣裳歪在软枕上,整个人恹恹地半睁着眼。
“果真中了暑气?”
温行进来坐到床边,宽厚干燥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思安闭了闭眼,只道:“有些累了,要歇一会儿。”
阿禄招呼宫人们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温行道:“要是腻烦了先回去避避暑热,金鳞殿里凉快。”
思安把他放在自己额上的手拿下来,两手合起才能握住他一只手掌,手指轻轻刮磨他掌上的厚茧不说话,分明有些撒娇示弱在里头。
温行看出他的低落,问道:“不想选妃?”
思安拉他靠近自己一些,抱着他半截粗壮的手臂,抱好便不动了。
温行随着他的动作向下一倒,撑在上方。
或许因为日日用药养着,常有一股极清淡的草药香浮在思安身上,天衣无缝地与他少年皮肤原有的干爽气息相容相合,细嗅越发沁人心脾。
健硕的身躯整个罩上来,像老虎伏在羔羊身上检视自己的猎物一样,温行头颅贴近他耳廓和细嫩的颈子窝里,肩胛耸动。
“已是饶过你,否则该让你再娶个皇后。”温行的声音里带了三分慵懒。
先前温行曾有为思安换个皇后的玩笑,把思安吓得不轻,而后再没有提过这件事,闯凤临殿杀了丽娘男宠也没有要动丽娘皇后位置的意思。
思安听出他话里隐含的厌恶之意,原来他也烦了宦官大臣们的穷追紧咬。
温行对于丽娘的处置低敛慎重,使丽娘不能成为奉成一控制宫禁的幌子却不动其根本,尽管郑氏因此作出种种反应在朝上闹不消停,却尚有回旋余地,还没有撕破脸皮。原因就是丽娘中宫之位尚稳固,只要不危及后位,郑氏就不会真的闹翻。看朝上如今推崇纳妃,如果除去丽娘,京中世家很可能会再扶持一个别的什么人入宫为后,还会引得郑氏与温行针锋相对。
皇后和妃子截然不同,后为小君,一国之母,有妃子无法比拟的尊荣,若丽娘只是一个妃子,她的禁足根本不能在朝上掀起多少风浪。
也正因为丽娘还是皇后,没有人能让思安再立一个皇后。宦官勋贵顶多只能给思安选妃。
大臣和世家们尚有势力让温行忌惮,同样在奉成一那里,也不是那么好相与,老皇帝在时宦官权势胜过这些家族,也并不能完全压制。
思安皱着眉,神色微凝:“都有哪些家族准备送女子入宫?”
温行眼中闪过一缕略带兴致的光亮,他人看思安多道目盲耳聋一样什么不知,针戳下去只会缩着躲避的傀儡,然而思安并非无知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