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蹲了身下来,牵过了他沾了脏污的手,道:“你母亲去了远方,她叫我来接你。我叫王朔,是扶风城里王家的郎君。”
“郎君是什么?”小阿鹿孤的汉语没有那么的好,再长的一句,他也只能捕捉几个词。“郎君”便是他能听出来的,一个词。
“郎君……”王朔抬手抚了抚他的头,笑道,“是我这样的,便称郎君。你,便是小郎君。”
“母亲是阿鹿孤,我是小阿鹿孤,”小阿鹿孤碎碎念道,“你是郎君,我又是小郎君。那你是我的父亲吗?”
“你呀!”他这一问倒弄得王朔苦笑不得了,王朔牵着他走回驿站,又一边解释着自己不是他的父亲,只是和他母亲有些交情的事。
听完的小阿鹿孤明显有些失落,这几年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凉州城里的孩子都有父亲,除了他。
但是这点失落并没有维持多久,小孩子的快乐总是简单许多。
王朔待他挺好的,大鱼大r_ou_总是能管到他饱,几日后他便有些乐不思蜀了。
但王朔也要走了,那夜小阿鹿孤吃得特别饱,正懒散地霸占着王朔在驿站的床,就听王朔说,来日有时间会来看他,然后便留下了的一包银子,趁夜走了。
小阿鹿孤拿着一包银子,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回外郭那间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屋的。
日子总还要过,他回了小屋,每日都食不知味,总要拿着弯刀出去走一圈,仿佛下次拿着弯刀回来时就能像以前一样,看见在屋门前待他归来的母亲。
然而事与愿违,门里门外,都只剩他一人了。
王朔留下的银子,他不敢多花,平时没事就去蹭些别家的吃食,外郭的胡人们多是心疼他的,但那些胡人孩子可就不见得了。
他们爱一起欺负他,因为他生了一双湖蓝眸子。这些胡人孩子和汉人混了血后,有碧瞳的都少了,便是真有碧色眸的,眸色都不如他这双湖蓝眸子看起来纯粹。小孩子之间,嫉妒总是有的。
何况他还没了父母,便是欺压了,也无人回护。那些孩子自然更有恃无恐了些。
小阿鹿孤每次被他们欺负时,不仅不会还手,还会闭上眼。或许有一天,他们真得能将他打死就好了,他也就解脱了。这个念头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连小阿鹿孤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病入膏肓了。
然而天总会在他病入膏肓时,给他一点良药续命。谢无陵是其一,赵修便是其二。
如果说谢无陵是他童年晦暗里的一抹光,那赵修便是他少年岁月里的唯一的太阳。
他是在谢无陵走后不久的第二三年,被王朔带去扶风的。王家人把他安置在西山的别院里住着,那段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到了夜里,他总会惊醒,抓住了床榻,那悬着的心才肯踏实下来。
当然他并没在别院待上多久,便因为秋猎的事,被王朔带去了围场。
那时王朔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一定留在赵修身边,做赵修的朋友。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要求。
他尚年幼,不懂这扶风城里的腌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王朔的用意。
秋猎大营的帐外,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出现在赵修眼前的地方。还是以一个被众纨绔少年欺凌的胡人少年的身份,以一个抱头被打的形象出现在了赵修眼前。
赵修那时还带着几分王孙正气,说时迟那时快,便冲上去推开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纨绔子弟,抬手便打了过去,替他解了围。
像救美的英雄一般的登场,往往会开一个好头,比如他的运气也不差,真的救了一个“美”。而且那个“美”还有一双湖蓝眸子,叫赵修移不开眼。
胡人总是慕强的,赵修一出现,将那一周的纨绔子弟都打趴了去。看在他眼里,赵修便如同为守他而来的执戟天神一般。
他看向了赵修,心里满是崇敬,他想,如果他真换得他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大概是要花掉阿鹿孤留给他的所有财宝才行。
赵修良久才从那湖蓝里,移开了眼,将他扶了起来,还殷勤地替他拍了拍他的衣袍,就像他的母亲阿鹿孤一样,待他温柔极了。
“我叫伯修,”赵修信口诌来,“你是?”
“我是……”小阿鹿孤犹豫了很久,才道,“叫桑落。桑落酒的桑落。”
小阿鹿孤不记得什么诗,但记得谢无陵曾教过他的那句。谢无陵曾与他说,他就像桑落酒,以后谢无陵要是喝了桑落酒,便会想起他。
他想眼前人也能总想起自己,便为自己取了名字,唤做“桑落”。
但赵修好像并未在意这个名字,牵着马领着他,问道。
“桑落酒好喝吗?”
“还好。”
“你是西凉来的吗?”
“嗯。”
“西凉的人喜欢喝桑落酒吗?”
……
好像这个天神一般的少年的永远又有问不尽的问题,他领着桑落走了一路,便问了一路。不过幸好桑落的脾气比西凉的那些胡人少年要好上许多。他问什么,桑落便答什么。
一问一答间,夜色便近了。
而两个少年方才一路沉迷西凉志异,都未注意来时路,说要回去时,兜转了几圈也未转回去。
桑落好像有些慌了。他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