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送来的密件交给我的时候,我随便地把它拆开。
一下子没抓稳,纸张轻飘飘地旋转、飘落。我盯着那跃动的白纸黑字,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迭歌死了,早在芽月政变的五天后就死了,他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严刑拷打后自杀身亡。
时间过去越久,我越恨硫夏。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失败中我渐渐通晓了政事,理智上理解了硫夏当初的选择,可关乎情感,我既不能忘记他,也不能原谅他。
憎恨如同跗骨之疽,深入骨髓,无法拔除。我可以谈笑自若,可以豪情万丈,可以运筹帷幄,但憎恨总是从心底最阴暗的地方冷不防地跳出来咬一口,咬得锥心刺骨地疼。他终于变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一颗时刻等待着爆炸的炸弹,一壶越酿越烈的毒酒。
在与外国势力交涉的时候,我意外地得到了阿梅斯的消息。他如今在鹰岛做食品生意,过得不好也不坏。我本欲联络他,但敲下按键时又犹豫了。我该怎么告诉他迭歌已经死了?我该怎么面对他的质疑和谴责?我连迭歌的墓碑都不能带他去看,他回不了国,我去不了敌占区。
这时候我恨硫夏。
默克将军的眼睛越来越不好,经过好几次手术也不能挽救。芽月政变时他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眼睛却被大火熏坏了。我和接管了罗兰军团的波奈将军一起守在手术室门外,看到外国医生走出门,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这次的手术也失败了,而且默克将军的身体承受不了下一次。他曾经是个意气风发的,钢铁般的男人,如今那双睿智的灰色眼睛再也没有了神采。他得知自己再也不能看见的时候安慰我,说人各有命。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前往首都之前我与他的谈话,但我忘不了。如果不是我,他也许根本不会去首都。
这时候我恨硫夏。
憎恨是没有道理的,毫无关联的时候我也能想到他,恨他。从前思念是一种习惯,现在我的思念成了焚心毒药。他本来是我心底最温暖的港湾,应该在我疲惫时给我力量,如今却是痛苦的源头。来自他的所有消息我都在意,我连逃避痛苦都做不到。
对抗布拉帕真的很难。
独裁者布拉帕统帅四个嫡系军团加上近卫军,另外的四个军团虽然不受他调遣,但名义上得为他提供援助。除了远远超出我们的兵力,他还有共和国军事装备所的技术支持—那可恶的所长虽然看上去花哨fēng_liú,却是大陆顶尖的机械专家。相比之下,我们只有三个军团:默克军团,改名为波奈军团的原罗兰军团,和临时凑起来的新罗兰军团。这三个军团里,除了少数核心人物外全是新提拔的年青军官—没有赴过首都那场死亡之约的人。三个军团以默克军团为首,钱由卫国同盟提供,武器能造的自己造了,技术和粮食几乎全靠从国外买—恐怕在普通百姓的眼里,我们才更像叛国者。卫国同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一些不甚坚定的资本家萌生了退意,有的背叛了,有的不再给予资金支持。我们在经济上虽然有优势,但是在窘迫的军队力量对比下,这个优势在减少。我们不得不寻找可以找到的一切助力,连在卫国战争结束后退役回家结婚的海门也被我找来。我可以信任的人真的不多,海门向来是不会拒绝我的。
最狼狈的时候,我们被迫撤出我们的大本营—共和国中部的工业区,沿东部通路逃亡国外。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爷爷留给我的那家人人称羡的钢铁厂,却是必须毁灭它的时候。我命人把设备和地面厂房全部用炸药炸毁,决意给布拉帕剩下一片焦土。许多工作几十年的老工人在目睹爆炸时流下了眼泪:工业区很多人都是很小的时候就在厂里做学徒,长大后他们的子孙也迈上父辈的道路,工厂就是他们的家。深刻的耻辱像钉子一样狠狠敲在我心上:祖辈留下的财富,后人却没有能力守护,更莫说这是爷爷专门送给他最看重的孙子的,独一无二的礼物。除我的工厂之外,因无法转移而被炸毁的工厂在工业区遍地都是。因为其中混入了化学材料,垂死的厂房燃烧着青白色的火光,刺鼻的浓烟滚滚而上,被金属熔浆蔓延,整个城市宛如废土。军队里很多人都和工厂有关系,有的是工厂主,有的是工人的孩子,离开的时候人人都有一种悲壮的心情—除非胜利,我们永远也不能回家了。
我们军团威逼利诱了邻居小国的政府,让他们租给我们一块地安放军队。我有一整个军团要养活,但是没有储备足够的粮食。一开始我们总是被布拉帕追着打,军团的兵器、粮草等等都需要不断补充,总是攒不起来。其他时候还好,可以就地收购,但是冬天收购不到那么多存粮,毕竟总不能把百姓自己过冬的粮食收走,于是我们只能向国外买。这是一笔非常非常大的开支,我们就这样撑过一个冬天。在第二个冬天到来时,我发现没有钱了。现在三个军团是各自管各自的饭,谁也顾不了谁,都是自身难保。我只能向卫国同盟的列位成员一个个要钱,然而大家的现钱都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效益最好最快的重工业工厂也已经被我们炸了,其他产业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钱来。三个军团唇亡齿寒,一个没了,其他两个也迟早要完。这是没有血光的战场,我和卫国同盟当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我联系父母,父母说最后一笔流动资金花在了打点首都的官员,赎回关在政治犯监狱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