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坚持着方才的说辞,道:“师伯,我不能留下……”
他的话没说完,风廷坚的手便盖在他的肩上:“冬青,你先听我说,你母亲冤死的事,我实在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卢冬青一怔:“您相信母亲是冤死的?”
“当然,她绝不可能滥杀无辜,她看上的男人,当然也不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卢冬青震惊不已,他双亲罪状滔天,举国皆知,他从未敢奢望除了师父以外,还会有旁人相信他的辩解。
九年前的记忆又浮上脑海,他的口中泛起一阵陈年的涩苦。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冤死,更该还死者一个清白的名誉。”
“名誉?”风廷坚摇摇头,“曾经灵泉谷有多少人丁,如今却连一座祭坛也填不满,就算还回名誉,死者也无法归来了。”
卢冬青争辩道:“死者不可追,但我们至少应当告慰生人。”
风廷坚还是摇头:“洗冤昭雪,谈何容易,倘若失败,你想要告慰的生人都会受到牵连,你的任兰师姐,安启明师兄,我和百羽,甚至你的正秋师父,难道你想让他们陪你一起去送死么?”
“我……”卢冬青的心中骤然收紧。
他一心只看前面的路,的确疏忽了身边的人。
倘若他的行动,为无辜之人招致祸端。
倘若他牵连了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师父。
他答不出这个问题,心下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像是一脚踩进了深谷,不知如何进退。
他下意识地咬住嘴唇,直到他的师父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施压,示意他静下心神。
卢正秋安抚了徒弟,而后转向风廷坚道:“风先生,对不住,我这徒儿天生耿直,并非刻意顶撞。”说完又转向身边的人,“冬青,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不妨呈下先生的好意,在谷中住下,去留之事,明日再议不迟。”
“我明白了。”卢冬青点头,又对风廷坚说,“师伯,方才对不住。”
风廷坚淡淡道:“你是我的贤侄,我怎会责备你呢。兰儿,你还在么?”
“在的,师父。”
任兰一直等候在旁,沉默地听着三人的话,直到师父出言召唤,才应声作答。
风廷坚再一次转向卢冬青,眼睛徒劳地睁大,似乎想要瞧清楚“贤侄”的模样,却以失败告终。
夜色更深了,就连卢冬青的视野也渐渐变暗,看不清几步外的脸。
但他听到风廷坚发出一声低哑的叹息:“兰儿,你去找一间空闲的房子,照料二位好好歇息吧。”
“明白,”任兰欠身答过,“冬青,正秋师父,请随我来吧。”
第36章 白羽雕弓(六)
架在山峦间的索桥是一条窄路,笔直而漫长,前方的去路隐在夜色里,背后的来路也不甚清晰,前后都看不到尽头,只有脚下的深谷异常真切。
谷底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好似天上的星河水被人打翻,倾洒在山峰的罅隙间。
任兰走在索桥上,脚步越来越慢。
卢冬青眼看就要撞上她的额头,只能停下来,呼唤道:“师姐……”
任兰转回头来,娟秀的脸上满面愁容。
卢冬青问道:“师姐莫非有话要讲?”
任兰却摇摇头,道:“有话要讲的是你们,你们对灵泉谷抱有的疑问,不妨此刻对我问个清楚,不要再去叨扰师父了。”
卢冬青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疑问?”
任兰道:“你将疑色写在脸上,我又怎能看不出?”
她的语气柔和,似有些无奈,却又带着些许纵容之意,像是真的将面前的青年视作自己的师弟。
卢冬青心上浮起一丝愧意,不由得低下头,思虑了片刻,道:“其实我听到一些关于师伯的传闻……”
他将梧桐镇里听来的话,关于风廷坚惩罚族人的传言,逐一复述给任兰听,末了问道:“我想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吗?”
任兰道:“是真的,但也只是一半真相而已。”
“一半的意思是?”
“他们只知道师父对族人做了什么,却不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以为他的眼睛是怎么盲的。”
“难道不是中了毒……”
卢冬青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眉心皱起,五指不由自主地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