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她的声音轻柔而温和,“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没关系,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刚才真是对不起了。”
她握着行李箱的把手,捋起耳侧的碎发。他这才注意到她的眼角有被刀割伤的痕迹。伤口不算很旧,他推测那就是她失明的缘由,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似乎是个很无情的举动。
“那边有家咖啡馆。”他说,“有兴趣和我聊聊吗。”
“……您真是个友善的人。”她微笑着抬起头,但她看不见他的长相,“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先生,但是像您这样愿意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手的好心人却并不多。”
“在你失明之前?”
“是的。”她有点吃惊,“您知道我的事?”
“多少能看出来一些。”
说话时,他领着她走到不远处的咖啡店里,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在她的对面。最初,她显得有些僵硬,眉毛局促不安地上下摆动着,但当前来点单的店员认出她之后,她马上露出了恬静的笑容。
“你常常来这儿?”林染问。
“不算很经常,但每个月都会来一两次。”
“哦。”
“我是个画家。”她将行李箱平放在长沙发的一侧,打开了上面的锁钮,抬高箱子盖,从中取出一只外观简单朴素的速写本,朝着林染的位置揭开了第一页,“……准确的说,是即将成为一个画家。刚刚您看到的那所美术学院,那里曾经是我的学校,我18岁那年就来到了这座城市,想依靠自己的本事在艺术界混口饭吃。”
说到“曾经”时,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惆怅。
林染马上被那张画稿上绚丽的色彩吸引住了。她擅长水彩,构型准确大胆,用色不拘一格,黑白对比强烈,画面充满了魔幻主义的张力和爆发力。这绝对称得上是“画家”应有的水平。最开始,看她那不起眼的外表,他还以为她说自己是个画家只是在自夸。
“很有特色的画风。”
“谢谢。”她笑起来嘴角上方还会浮现出一对淡淡的梨涡,“他们也是这样评价我的。”
“他们?”
“这个故事有些太长了。”她说,“您可能需要一些耐心才能把它听完。”
“没关系,我有时间。”
林染悠闲地拨动着咖啡杯里的冰块,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顿时,苦涩微甜的褐色液体立刻在他的舌尖绽放开来。
——“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花开了。花谢了。
她的名字叫丹下柿子。人如其名,她喜欢热情似火的橙红色。
她原本出生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城市,因母亲身患乳腺癌,为了更好的医疗条件,在柿子10岁那年,丹下家搬去了大城市的某所公立医院附近。治疗癌症是件辛苦的活儿,他们很快就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只能靠父亲经营的一家杂货店维持生计。生活十分拮据。父亲的店里雇不起服务员,她就经常有意缺席课堂、回家帮忙照顾店面。对年幼的柿子而言,她唯一的乐趣就是用杂货店进货时多拿的尾单画材在白纸上画水彩画。画画时她很投入,一旦沉迷其中就再难自拔,为此常常错过客人的订单,还要担心被外出进货的父亲责骂。
就在这一年,柿子遇到了安藤海。
阿海是大城市土生土长的三好生,她不缺吃穿,家庭美满,成绩优秀,但却对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感到失望。她向往着丰富多变的世界,时常做些出格的事——例如故意迟到、与同班的男生打架来挑战家长和教育机构的权威。在物质上她是富有的,在精神上她却极度渴望自由。
两人虽谈不上同病相怜,却各有各自的失落。
她们都是失落的人,却彼此间完全陌生。
——直到二人相遇。
开学后,阿海被老师安排做柿子的同桌,负责把每天的资料带给她。柿子又缺席了。当阿海按照老师交代的那样出现在杂货店时,正好遇见了趴在柜台上画画的柿子。她的画很漂亮。阿海一下子就看出了柿子画中的迷茫和纠结的痛苦,忍不住上前冲她搭了话。在茫茫人海中,有一个看懂了她的悲欢与喜乐的人主动向她打招呼,柿子喜不自胜。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第二天,她们一起在学校的小卖部买零食,聊到绘画。当柿子得知阿海每天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改编课本上的小人时,她就想看一看阿海画出来的人物会是什么模样。结果,阿海笔下无厘头的滑稽风格逗得柿子开怀大笑。柿子喜欢上了阿海神经病一样诉说着对世间的反抗的线条。在课后的休息时间,阿海在草图纸上勾线,柿子则拿来了颜料为她上色,一种难言的默契在二人之间逐渐产生了。
这是一场基于画的相识,她们成为了好友。她们毫无修饰地表达着自我,很多时候,人们为了表现得更优秀、或更符合别人的预期,就会可以将一种被要求、被设计的模样展现给他人,而很少会显露真实的一面——有时他们甚至忘记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或多或少期待着别人的理解,尤其是理解内心深处那个更加本真的自己。就像阿海努力学习一样,在课堂上她回答老师他所期待的答案、老师才会更愿意表扬她、父母才不会批评她的不思进取、她才能维持生活的稳定。这些都是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