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肆杯呼吸一滞,好不容易聚起的真气险些轶散。他紧闭双眼,一脸痛苦地道:“殷兄,我酒喝多了,有些不舒服,你等会儿可千万别碰我,我不想吐在你身上。”
殷崇义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被那边给吸引了注意。
“各位宾客且听老朽一言……”柳伉年迈的嗓音过于沙哑,无法传到很远的地方。后排的宾客纷纷往前走,想听清柳伉的话。任肆杯没有任何心思听他在讲什么。大周天的循环已过一半,他的真气基本成型,游走得也越来越快。任肆杯知道那刺客还在这里,替柳伉挡下银针的人也是,而他自己是唯一的变数。
柳伉对着人群道:“胡学士方才旧疾发作,已被送往药堂。遇此变故,宴会憾而中止。柳某惭愧,败诸位祝喜赴宴之兴致,所送诸礼,也将一并退回,以表歉意。”
宾客们听闻此言,纷纷作揖还礼。对刚才的事情,他们还一头雾水,但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也不便长久呆在此地。不过,即使柳伉说得隐晦,但离得近的人都看得清楚,那胡学士分明已死,哪里还需送医。礼宴变成丧会,让人有说不出的晦气,他们巴不得赶紧离开。
家仆们手提灯笼候在一旁,一个接一个地引宾客离府。院子中的宾客慢慢见少,但还有一些人留了下来,围在柳伉周围,想依礼正式道别;也有人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留下来等着看后戏的。殷崇义喊了几声任肆杯的假名,见对方闭目凝思,对自己毫不搭理,只好先自行离去。
柳伉忙于应答辞行的宾客,没有留意到涌过来的人冲散了护院的御型。祁徽被挤到一旁,蹙眉看着和柳伉交谈的士大夫。这些位居高位的官员与柳伉一向交情很深,常在柳府间走动。祁徽认得他们,也不便以护柳大人安全为名,鲁莽地将他们从祭酒身旁拨开。他环抱起双臂,向四周张望,看手下都在哪里。他一眼看见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任肆杯,立刻无名火起。这请来的帮手架子也太大了些,这种时候还在那里愣坐着!他大步流星地朝任肆杯走去,喊道:“喂!你坐那儿干嘛,过来——”
祁徽的喊声还没落地,从他背后忽然传来惊叫。祁徽扭过头,看见人群间的柳伉瘫在地上,肚子c-h-a着一把匕首,血泅染红了他的紫袍公服。这一幕一晃而过,围拢上的宾客和家仆挡住了祁徽的视线。一个人影从其中冲了出来,向西侧的院墙夺路而逃。祁徽拔出佩刀,向那背影掷去。那人听见破空厉响,猛地刹住冲势,一旋身,与祁徽的刀擦臂而过。他在转身的瞬间和祁徽对上了视线,但在下一秒又错开了。他灵巧如猿地两三步登上院落的墙面,双手勾住墙顶,翻身一跃,便没入墙后,再也不见踪影。
“干他娘的!”祁徽冲院中的手下们怒吼道:“追!别让他出府!”
祁徽想起那派来的帮手钟楚,正要喊他过来帮忙,但往他原先坐着的地方一望,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月光藏在云后,大地漆黑一片。黑暗的雪原上,有一支不到二十人的队伍正在摸索前进。他们没有点燃火把,以免被追踪的敌人发现。唯一让他们欣慰的是,风暴已经停歇。
梁少崧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前进,但只要离身后的敌人越远,就意味着越安全。
几乎每个人都负了伤,一些人已经倒在了路上,剩下的尚在勉强支撑。为了掩护太子脱离,白陵留在了战场,此时他的尸骨应该已冷了。
盔甲犹如冰冷的镣铐,拖慢了行军的步伐,他们只好扔掉。伤口流出的血凝结成冰,风吹过时,有如针刺,但时间一长,便失去痛觉。
他们这样行走了不知有多久,直到又一个士兵倒下,陷入由炎症引发的高烧。梁少崧清醒过来,下令在附近找一处背风坡停歇。
坐下来后,他们身上由行走产生的热量开始散失,寒冷逐渐让他们的四肢变得麻痹。在被冻死和被敌人发现之间,梁少崧决定赌一赌,于是用火绒点燃了篝火。
敌人没有出现,而新燃的火焰使那倒下的士兵恢复了一些生气。梁少崧坐在萧坚对面,眼睛半阖,眉头紧蹙,像在和噩梦搏斗。士兵们过于疲倦,大多已经睡熟。秦牧川在守第一班岗。他和萧坚撞上眼神,随后又错开了。火把的烈焰在黑暗中变换不定,不时被风吹向一侧。它过于明亮,使萧坚看不清黑暗中的其他东西。他闭上眼睛,眼前残留着火光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但没有做梦。
元月十五,月光暗暗的。京城的十字路口,一户人正在烧纸。活人过完年,该轮到死人了。
火光向上猛窜,纸钱的灰烬纷纷扬扬。裹在棉袄里的小童蹦跳着喊道:“收钱咯!爷爷!收钱咯!”
烧钱者心不在焉地用木棍去挑纸钱火堆,空气涌进灰烬的底部,将熄的纸钱又重燃了起来。
忽然,远处的屋檐上闪过一个影子。他转头去看,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檐角的风铃在兀自晃动。
也许是猫吧。他惴惴不安地转过头,盯着行将燃尽的火堆,又往里头新添了一捆纸钱。
那个从屋檐上掠过的影子正是任肆杯。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体内涌出,像浪涛般推举着他向前。但这力量没有使他兴奋。他不疾不徐地在屋檐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