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手掌颤抖着捂住嘴,内心深处最不可思议的预感被那人的话语清晰地勾勒成现实。他僵直着手指摸向身后,指尖触上面具下熟悉的脸庞的一刻,泪水再无法抑制地决堤而出。
传闻之中,罗生门之鬼毕生仰望的那位领主,曾以神明的身份归来。
他忽然抽噎着放肆地笑了起来。他此生从未怨过酒吞,往后或许也不会,然而此时此刻心中升起的第一个情绪是一份夹着释然的嗔怪。嗔怪也罢,他只知灰暗的宿命里那盏唯一的明灯失而复得地亮了。
酒吞环抱他的手臂渐渐收紧,无助地跌堕在夜以继日思念的那人怀中,毫无间隙地接纳着他饱满的贯穿,茨木却忽然觉得自己破碎得久了,这样的重逢竟让他感到仓皇不适。
39秒的带着星辰图标的录音,挂着蛇徽标记的停尸房里的309号冷冻柜,传单上3月9日起航的邮轮——自打四个月前的生死两隔,这是他赖以维持信念的仅有的依托。他其实从不确信关于重逢的预感是真实还是妄断,只是恰如酒吞所言,他也从不曾真正死心过。然而心念的每一分动摇都在鼓舞着他跳进绝望里。
那天黄昏,当他拖着霰弹枪回到高墙之间的游戏室里,历历在目的过往与汹涌的回忆几乎淹没了他最后的生念,那一刻,他真的险些端起枪朝颤栗在痛楚的高潮中的自己扣动扳机。
只是关于这艘邮轮的未解的暗示阻止了他的一切冲动,“失踪”的数日之前,他已然做好了另一个打算。辗转在淋漓的鲜血与冰冷的尸首之间,日日夜夜被死亡的气息浸润全身,他终于在城市一角找到了那具最近似于自己的替身。当腐尸的气息与他幽囚于同一个空间,徜徉在死者的世界中使他几乎觉得自己已被同化,生与死的界限在脑海里渐渐模糊,仿佛地上躺着的那个脑浆迸ji-an面目全非的死者真的是他本人,而在他身旁伫立的自己是一个与之同名的幽灵。
与世隔绝的独处就是他安然的坟墓。
“本大爷知道那些报仇的事都是你做的,”酒吞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他的话音里也渐渐压抑不住那阵失而复得的悸动,“本大爷也找了你很久,才确定你也还活着。”而在此之前,他与自己深爱的青年一样,饱受着对方离世的消息的痛苦煎熬,并且,酒吞还多一分无法原谅自己的自责。
茨木觉得,也许酒吞在得知他伪造尸体的一刻就放下了这些自我折磨,而于他自己,重逢前的每一刻,他都不是在以一个生者的名义活着。血液冰冷下来,狙击枪中的每一粒子弹都将一个丑陋的面孔拖进他所站在的深渊中。他甚至再也共情不到猎物临死之前的恐惧与挣扎,因为毁灭与死亡已经成为他的一体,他只打定主意假使命运放他完成这场盛大的复仇,他再用余生去找寻酒吞想要留给他的答案。
他不知道船上有一张网为他布下已久,他也不知酒吞其实早已看出了他行尸走r_ou_般赴死的决绝。朝思暮想的那人布下这盘棋局,执意逼着他重新燃起生念,才最终愿意一露真身。酒吞其实始终陪伴着他苦等的时光,茨木的状态在他心中系下了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他认定自己做了一番最拙劣的计划,重逢已然不是靠着任何暗示与布局,而是仅凭他与茨木本能的直觉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直到他真正用自己的死亡吸引茨木为他斩断过去、投入邮轮上的这张网中,酒吞眼见着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人拖着憔悴的身体一步步逼近他的面前,却不得不在重逢之中再次无情地伤害他,因为行将就木的他必须死去,必须同自己一样,彻彻底底地重生。
茨木确实在认出酒吞的一瞬脱胎换骨地重生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得到解脱,才会与酒吞重逢在咫尺间。只是这样的重逢太过狼狈,他原以为不论生死都应该从容而坦荡地回到挚友面前,此时却穿着这样暴露的衣着,身体像被寒冷浸透后骤然溺进热水般,筛糠一样地颤抖着。他想摇动下身,取悦那根驱散孤独的灼热,却已经连蜷曲的脚趾都酥软透彻,只能任由身体的重量将他钉在那根搏动着生命的r_ou_木奉上。
茨木努力扭过身看向自己原以为永诀的面容,四目相视间他却怔住了:
滑落的兜帽下,他看见一头银白的长发,一如自己染成这头红发之前的颜色。他的主人将他那份冷傲的执着这样拓进脱胎换骨后的生命,就像他以主人灼目的火焰燃进自己苍莽死寂的生命,靠这一点猩红撑持着他的浴火重生——冥冥之中,心照不宣。
酒吞细密地亲吻着茨木耳后敏感的皮肤,他知道茨木被孤独煎熬着的身体与内心正忍受着yù_wàng的折磨,希冀着一如过去那般疯狂的交融。可两人为了重逢,各自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独自前行了太久,此时只剩下万分的疲惫与安静的相互依存。
酒吞的手指轻触上茨木佩戴的颈圈,他看见他的茨木的身体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
“别怕……”他小心翼翼地抚慰道,顺手解开颈圈的束缚,温热的嘴唇深深吻上茨木颈间泛红的皮肤。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变了,趟过死亡与仇恨的深渊,他变成了连茨木都会觉得陌生的样子。
倘若一个人真的经历过死生一线的历练,他不会将那些险恶的境遇挂在嘴边,但他所遭遇的一切都会深深地刻进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