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些威信,说话声音洪亮,其他人渐渐闭口不言。
程千仞原以为他们上山是寻求帮助,或者在外面摊上事儿了、受欺负了,找自己撑腰,这都没问题。但现在看情形不尽然。
他应了一声,那学生像受到莫大鼓励般,急急上前几步:“程院长,您早就该回来了,我南渊乃南方大陆第一学院,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谁不心痛!请您召集离散各地的同窗,让大家尽快团结起来。”
程千仞:“你们是来……”
“我们代表学院来投奔您。大丈夫生于乱世,所求无非建功立业,我等不甘人下,愿与君逐鹿中原,分而食之。”
人群骤然寂静,吸气声连连,程千仞身后的剑阁弟子们面面相觑。
锦衣学生挥袖,喝问众人:“你们难道怕了?怕什么!原下索算哪门子英雄,也敢称‘青州王’,难道程院长不配称‘云阳王’?”
南央城旧称‘云阳’。此言已是大逆。
如何聚集南渊力量、联合几大宗门,如何与朝廷谈判,签订条约。魔族之危解决后,当封程千仞为异姓王,使南央和昌州归属南渊学院自治。他侃侃而谈,声音在高阔殿宇中回响。
言辞极富煽动x_i,ng,一些学生目光变得狂热,渐渐站在他身后,稍清醒些的,被他们吓住,打量别人神色,不敢发表意见。
“说完了?”程千仞问。
“请院长尽早决断,勿失良机!”
“第一,你们几个,并不能代表南渊学院。南渊就在那里,它不会被任何人代表,包括我。”程千仞淡淡道,“第二,世道不宁,我们应使它安宁,而不是更乱。我有意联合宗门与朝廷,共抗魔族,却不是为了称王。我年轻时行事不周全,或许使你对我有所误解……你们不该来这里,且下山罢,自去招兵买马,逐鹿中原。”
程千仞的话不亚于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那位学生怔了怔,声音颤抖:“如果不是为了你,谁愿意千里迢迢来到这儿,你怎能辜负众望?!你不愿为南渊负责,不愿为南渊搏利,这个院长不做也罢!”
另一人上前搀扶他,同仇敌忾,伸手指着程千仞:“从前我崇敬你,现在鄙薄你,我要告诉天下人,你徒负虚名,根本不配受人敬爱!”
“放肆!”有剑阁弟子听不下去,豁然拔剑。
其余弟子见状一齐拔剑,怒目而视。
程千仞抬手止住,只是笑了笑:“哦。随便。”
他示意怀清送客,起身离开大殿。
山风凌冽,吹散迷蒙雾气。
程千仞想起很多年前,因为兰庭宴缺席,在学院面对比这更激烈的责问,他那时年轻气盛,一个人怼得一群人哑口无言。可惜现在没闲心也没时间,随他们去吧。
傅克己与他一道离开:“你就这样走了?不怕那些人污蔑你名声?”他自小背负剑阁少山主重担,万事以剑阁名誉为先。
“我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不是恶贼,也不是圣贤。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知道我是谁,问心无愧,就够了。”
“我不靠他们所谓的‘期待’过活,谁也不能用虚名把我架在半空。以大义、以期待,逼我就范。”
“如果有人一定要逼你解释呢?”
程千仞:“那我还会两句话。”
傅克己认真求教:“什么话?”
程千仞平静道:“去你妈的。你算什么东西。”
傅克己震惊无语。
他们早已不是两院学生毛头小子,是执掌一方的山主,程千仞怎么还这样……
过了一会,怀清从后面追上来:“程山主。我已送那几位道友下山了,其他人不愿离开,说自己不是那样想的。一共二百六十人,怀明安置他们入住紫霄宫、碧游宫。”
程千仞转向傅克己:“你看,大部分还是正常人。就算不是能怎样。去他妈的。”
傅克己又被震了一下:“你最近,心情很不好?”
程千仞笑笑没说话。
朝歌阙要来解签,我心情能好吗?
受秋暝真人影响,他心意不安时,会不由自主地念叨‘修道修道,吃饭睡觉’,多念几遍,有益平心静气,戒骄戒躁。
吃饭时专心吃饭,睡觉时专心睡觉,脑子不要乱想别的事。虽然他不需要吃饭睡觉,读书练剑也是一样。
程千仞今夜读完‘小寒遐思’,在这卷记录剑诀感悟的札记末尾,出乎意料地看到他修习的见江山。但秋暝只写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集百家之大成’,第二句他没有看懂——‘见江山,高峰当见,不当攀’。
他推门而出,借庭中月色练剑通宵。
看不懂就暂且放过,札记已不剩几卷,第二夜程千仞翻开‘白露胡言乱语’,惊觉这卷与其他大不同,秋暝写了他生平见过,值得一记的人。
笔下不乏大人物,比如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