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中透着冷凝,盐粒般的雪珠纷纷扬扬撒下,落在地上不过片刻便化得了无痕迹,只犄角旮旯还能存着些雪粒。
慕宁将厨房收拾利索,便对张嬷嬷笑道:“嬷嬷快去歇歇吧,时辰过得多快,马上晚饭就要折腾了。”慕宁是前些日子太太买回来的丫头,张嬷嬷看她年龄虽小,礼数却不失,行为举止也十分得体,长得又水灵,便亲自带着调/教。张嬷嬷上了年纪,碰上这种冷的日子关节便疼痛的厉害,正想回房歪一会儿,便笑道:“好。”
话音刚落,便看到柳姨娘屋内的丫头夏荷进来说:“姨娘说了,要吃一碗燕窝粥,多放些糖。”
张嬷嬷皱眉道:“前天才炖了碗送过去,今儿又嚷着要吃,就姨娘那些份例哪里够?”
夏荷赔笑道:“姨娘说燕窝能养颜,张嬷嬷您多担待些。”
张嬷嬷原是太太房里出来的人,如今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难免加重几分,冷声道:“养颜?太太如今身子不爽,姨娘应该吃清淡些,成日挑挑拣拣不知轻重,像什么样子?”
夏荷蹙眉道:“张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姨娘再不济好歹也是个主子,哪有奴才评论主子的道理?”
张嬷嬷喝道:“你是怎么说话?我来阮家也有二十年,是你一个小辈能评头论足的吗?”
慕宁忙扶住张嬷嬷的手道:“嬷嬷别生气,回头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又对春荷劝慰道:“张嬷嬷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你说话也该有个轻重。”
夏荷怒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一个烧火的丫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慕宁低头不语,张嬷嬷怒极反笑:“好,我也老实告诉你,就姨娘那点份例早没了,现在吃饭还是我们填补着呢,往后几天连饭菜也要清减。”
夏荷气道:“我看是你克扣咱们的份例才对!你当我们姨娘是软柿子任你捏么?”
张嬷嬷猛地变了脸色,慕宁深知张嬷嬷的脾气,生怕二人吵闹起来,忙道:“这话可冤枉人了。姨娘厨房上的份例每月五两银子,就单算前些日子那几碗燕窝粥要花费多少?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外头问一问燕窝的价格。”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若真是想吃当然也可以,请姨娘好歹添些钱,我们一定照做。不然禀了太太加些份例也是好的。”
夏荷被堵得说不出话,看慕宁眼波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怯懦,冷哼一声,气冲冲摔门而去。张嬷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转头对慕宁道:“说得好,倒不知你口齿还这样伶俐。”
慕宁忙低头道:“是我轻狂了。”
张嬷嬷不以为意,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柳姨娘还真是小家子气,每回只知道克扣我们,从不见她打赏下人。”
慕宁沉默了片刻,道:“嬷嬷快去歪一会儿罢。”
谁料张嬷嬷刚眯了一盏茶时间,便听外头一阵吵闹,夹杂着柳姨娘刻薄的声音:“你不过是个丫头,敢有这样的胆子?我今儿要是不治你,便是白活了这三十多年!”
张嬷嬷一听便明白过来,起身就往门外走。此时却是雨夹雪簌簌落下,冻得她不禁往后缩了一步。
院里身子薄弱的慕宁正跪在冰冷的雨雪里,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清晰的五指印在脸颊上,全身都在发抖。张嬷嬷一眼望去,便怒气冲冲走过去道:“柳姨娘,这丫头好歹是我管着,不知怎么触怒了姨娘,竟劳动您大驾?”
柳氏穿着红色夹袄,身下是红色绉裙,披着紫色兔毛外袍,手里抱着暖炉,立在伞下轻轻一笑,道:“正主儿来了。”又厉声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凭白无故克扣我的份例?竟连碗燕窝都不能吃?”
张嬷嬷沉声道:“我哪里敢克扣姨娘份例,你算过这月来的份例吗?”
柳氏怒道:“我看你年纪大了,才称一声嬷嬷,你可不要在这里倚老卖老!”
这一声怒吼,院子里却有七八个丫头听到都围了过来,张嬷嬷气得嘴唇发紫:“我倚老卖老?我进阮府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姨娘,就敢这样作威作福?别说是太太,就是老爷平时也没有这些花样!”
柳氏闻言猛地砸了手里的暖炉,一下子上前扇了张嬷嬷一巴掌,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主子说话!”
张嬷嬷脸上火辣辣挨了一掌,蓦地变了脸色——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登时指了一旁一个小丫头,道:“去请太太来主持公道。”
慕宁忙道:“嬷嬷息怒,太太这两日还病着,怎么好为这事惊动她。”然而张嬷嬷是火爆脾气,哪里劝得住,她看那小丫头愣在原地,厉声喝道,“还不快去!”那丫头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顾氏当年生孩子时落下了病,这几日又染上风寒,只渥在房中不出门,如今听人来报,少不得要去一趟。众人看顾氏来了,忙让出一条路来,顾氏穿着水蓝色的兰花棉袄,身下是紫色长裙,配着白色貂毛披风,轻轻看了一眼众人,眼里透着威仪。
她皱眉瞥了一眼张嬷嬷,便听柳姨娘哭道:“请太太替我做主,若是连个下人都能这样刻薄我,我在这府里要如何安身?”
顾氏轻轻笑了一笑,问道:“怎么回事?”
柳氏哽咽道:“我不过想吃碗燕窝粥,下人们也敢克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