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慧姨给南楷钧和未晞一人煮了一个鸡蛋,妈妈们的说法是吃了元宝可以得一百分。南太太站在门口送他们,早上气温低,南太太还裹了一件薄披肩。
就在那一刻,未晞望着那件薄披肩,突然明白过来南太太其实是很怕冷的。她一毕业就住进了丈夫修筑的温室里,气温恒定,风雨无忧,做一朵娇嫩富贵的唐花。后来一个银行女人把她的温室玻璃打碎了,她被拽了出来,扔在阳光下曝晒,从此失去所有的水分,皱纹肆虐爬上眼角占据脸庞,只得用雅诗兰黛玫琳凯来修护皮囊苟延残喘。当她从南楷钧身上闻到属于那个小小孩身上的奶香时,她几乎瞬间萎去。
未晞忽然很想抱一抱眼前这个女人。
她从南楷钧的自行车后座跳下,抱着南太太,轻声说,“阿姨,我们会好好考的。”
南太太被这女孩突如其来的亲密吓得一跳,像段木头似的僵在她怀里。
在学校门口遇到伊人,未晞从南楷钧自行车后座跳下来,看看南楷钧又看看伊人。南楷钧主动朝伊人伸出手,伊人不咸不淡地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南楷钧的掌心拍了一下,收回手然后把未晞从南楷钧的身边拽了过去,拉着她往前走的时候低声说你个死丫头不去我家偏去南楷钧家你到底是几个意思。未晞捏着伊人的袖子说你知道我妈在那里的嘛你刚刚和南楷钧算是和解了吧我去看那个小小孩了哦长得真是可爱她还要南楷钧抱呢伊人你复习得怎么样了我最怕数学考砸啊我好像忘带橡皮了伊人你快分我一半......
车子在路口停下,售票员阿姨声音响亮,“云乐的,到了!”
这个小镇甚至破落到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车站,只是南来北往的客车都在这个三岔路口停脚,搭乘客人,于是这个路口就成了镇民心中默认的车站。
卖水果的还蔫在大太阳底下,凉棚也遮不去那份热,临街的那个老牙医躺在堂屋的凉板床上午睡,脸上搁着蒲扇,电线在空中错乱,把天空切割成小块,金台山上郁郁苍苍,萧水河的河岸线又浅了几分。
又回到这里了。
未晞开始了她的暑假生活。一放假她就彻底释放天性,往往睡到中午才起,好像要把上学时没睡够的疯狂地补回来,妈看着眼睛都睡肿的她又是担心又是生气,说别人都在暑假发奋用功,就未晞一个,天天在家睡得跟猫似的。
未晞在心里感念妈妈把她比喻成猫而不是别的什么。
下午做作业做到厌烦的时候,未晞就会抽出手机看伊人给她发的照片。伊人去丽江旅游,同去的还有南楷钧。不过明明旅游地相同的两人发来的照片却是截然不同,比如伊人的是阳光下一捧莹莹的雪,雨天里滴水的一隅清幽的檐角,当地居民背上的一只竹篓,而南楷钧的则是他和外国友人们的合照,镜头里一个金发碧眼的一米八几歪果仁和他一个清俊秀美的翩翩少年郎比肩而立,笑得龇牙咧嘴,不拉去和郭冬临一起打六必治的广告真是可惜了人才。
伊人也给未晞发来了一张她的照片,她披着头发,只用一半的脸对着镜头,眉毛是深浓的黑,眼睑上描着幽幽的绯红的影,嘴唇是略带乌色的赤,她在披散的头发间编了几个小辫,辫子里缠着彩色的细线,身上裹着一件红纱。
未晞觉得这张照片很有风情。她把这张图设为自己的手机锁屏,恰巧妈看见了,就问,这是谁?未晞说,我同学。妈就用有点不舒服的训诫口吻和未晞讲,小小年纪化什么妆?未晞心里暗笑她的迂,说,人家乐意。妈突然像是明白过什么,便问,这是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那个伊人?
未晞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妈继续叠手里的衣服,不回答这个问题,却问,“她爸妈是干什么的?”
未晞忽然有点生气,为着妈率直的粗鲁,她顶讨厌家长们通过孩子互相打听彼此的家境,满足他们的虚荣或者落实他们的怜悯。未晞顶讨厌成人之间的这种沟通方式,就如讨厌英语中的间接引语。
未晞的语气便变得有点横,谁都听得出她的不高兴,她说,“她爸是律师!”
慧姨不明白好端端的女儿又生什么气,不过她了解十五岁的女儿,不,女儿再过三天就满十六岁了,这个丫头从来都是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地和她发火。或许女儿生气的理由可以在语文必修一里找到答案。
她只觉得女儿天真,天真得一离开书本就要死掉。纵然她没什么文化,也感觉得到女儿在用她高中生的知识和目光来肢解她,审判她,女儿不知道的是当妈的同样在用她的阅历和她的沧桑来评判她。
妈很担心女儿这样的人以后会在社会上吃亏,她荒唐到把教科书上的仁义礼智信奉为圭臬,愿望拜孔子作自己的老师,她总是为一些大人们的事社会上的事愤怒伤心至落泪。
幸好她天真的女儿还在单纯的学校。
未晞忽然听见妈说,“律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就抱了叠好的衣服走进卧室。
未晞不知道妈对于律师的偏见是哪来的,或许笨口拙舌的妇人嫉妒男人的伶牙俐齿,哦不,该是牙尖嘴利,尖利的东西才有攻击性,不是都说唇枪舌剑么?或许灰败暗沉的妇人嫉妒男人的光鲜亮丽,三室一厅,月入过万,和教育局局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与孩子的班主任共饮一瓶茅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