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从此时起,不知为何,谢家在宣县就不断遇得许多问题。
一时是家中的铺子莫名其妙被人针对,生意一落千丈,一时是修了圩田之后,左右邻田都没事,偏就他们那一片不在水源边上,佃户们怨声载道,一个个不肯给这一家做事,纷纷要辞去,哪怕多给工钱也不肯留。
一时是彭莽调职以后,新来的知县喜欢任用新人,提拔起另一系,打压谢家,一时又是莫名其妙冒出许多人说那谢善从前占了自己产业,或是打官司时同自己所要好处云云。
一来二去,短短十余年,谢善这一门扎根宣县多年的人家就此日渐衰落,再不复从前,而那谢图性格本来就暴躁得很,过得两个多月,伤虽然好了,那右腿却是果然瘸了,得知自己再不能有后,半点不能接受,越发变得性格乖张,后头因在街头闹事,半夜被人套了麻袋溺在河里,呛得半死,自此受了惊吓,没多久就去了。
市井中有人通传,说这是那谢图从前做过太多欺男霸女之事,被苦主家人找上门来了,才有此报应。
此时后话,表过不提。
***
再说这一回遇得谢图的事情,出得库房之后,那裴继安却转头就问谢处耘道:“你沈妹妹在哪一处?”
谢处耘忙道:“回公厅了,方才便是她着人来找我!”
又把事情交代了一回。
原来先前是沈念禾在门口遇得一个人,说那人相貌有些眼熟,似乎这一向时常窥视自己,便着人把几个卸货的小工一一分得开来,讯问一番。
众人没个准备,个个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很快露了馅,才叫谢处耘知道原来里头出了事,又因郭保吉正在,更是麻烦,连忙把人带了进去。
裴继安听得眉头大皱,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又吩咐了几句,道:“今次事情过了,库房此处便要开始守得紧些。”
他分派了一回,待到送走郭保吉,就把事情留给谢处耘去办,自己却转头回得小公厅,把沈念禾叫进了自己房里。
沈念禾见他这一次回得来面色十分严肃,像是事有不谐的样子,也有些进展,连忙问道:“三哥,可是那里头出了什么事?郭姑娘没事吧?”
裴继安摇了摇头,也不说里头的事情,只指了与自己相面的一张交椅,道:“你坐。”
沈念禾见得他这般反应,一时也有些不安,因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依言坐了下来,仰头又去看裴继安,问道:“三哥,究竟怎么了?”
裴继安便道:“我听处耘说,你今日在库房门口见得一个男子,近日时常窥视你,这是怎么回事?”
沈念禾原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听得这一问,登时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笑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最近总觉得有人好像在偷偷看我,刻意去找,又找不到究竟是谁,正好今天早间凑巧见到了一个……”
把自己早间来得这间屋子,如何觉出不对,又取了铜镜,恰好看到镜子里头人影,本想要等一等再做跟进,谁知正好从库房里出来就又见了他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自觉处理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以说到最后,还笑道:“我原想着要等再过几日,查得清楚才把人捉了细问,谁知就有这么凑巧,偏在库房门口遇到他……”
沈念禾还要继续说,却见对面裴继安的连越发难看,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立刻就住了嘴,不敢再说,只轻声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裴继安按下心中怒火,问道:“你知道自己被人窥视,为何不同我说?”
纵然竭力压制,他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几分质问。
沈念禾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隐隐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却是辩解道:“只是猜测,毕竟没有证据,况且我日日进出都有人陪着,也不会遇得什么不妥……”
裴继安问道:“从前便罢了,今日都在那铜镜里见得人了,你不同我说,转身却往外头走了,这又是什么缘故?”
沈念禾一时语塞。
早间她见得镜子里头的人脸时,却是就在这裴三哥边上,两人不过距离两步,当真要说,不过张张嘴的事情罢了。
可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是以想也不想就走了出去。
裴继安见她不说话,也不再逼问,而是疲惫地叹了口气,问道:“你来宣县这半年,我待你如何?”
语气之中,竟是带了淡淡的失望。
算旁的事情,银钱也好、账目也罢,沈念禾都半点发憷,可见得裴继安在此处同自己算感情,她一下子就着慌起来,连忙道:“三哥待我比同真的妹妹一般照顾——寻常便是亲兄长也难有如此的。”
她话说得十分真诚,只觉得全是自肺腑而言。
平心而论,裴继安做兄长,当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衣食住行,样样都照管到,乃至沈念禾房中的桌案都是他帮着整理的,世间有几个哥哥能做到这个份上?
沈念禾话一落音,裴继安的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道:“我把你当至亲一般,本以为人心同人心,处久了都有感情,却不知道自己乃是一厢情愿——你其实仍旧把我当做外人罢?”
这一句话如同一记响雷,重重打在了沈念禾的心上。
她欲要反驳,可嘴巴都张开了,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