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安才来了不过几息功夫,就把方才死赖着不肯走的郭安南给带开了,叫沈念禾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边上两个账房一下子就围了过来。
李账房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石头,问道:“这是什么?”
裴继安外出,时不时就会给沈念禾带东西回来,多数不过是山上摘的野果野花,路边货郎、村夫担出来卖小玩意,拿出去摆着也不招人眼,看着却很有野趣。
今次带来的是两块石头,一白一青,白的有三指宽,青的只有两指宽,两者的形状各异,表层还沾了许多泥块同黄沙,看上去粗粗糙糙的。
赵账房站得近些,顺手掂起那块青色的把玩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有点像砚石,不过砚石当要更大些才是。”
沈念禾将那块白色的石头放进茶托里,取了茶壶过来,拿热水在上头浇了浇,又用手帕将石头表层沾着的泥沙擦拭一回。
石块上的泥块很快被擦了个干净,可看上去依旧是脏脏的,原是石头内部有许多杂质,表皮满是疙疙瘩瘩,一条一缕一丝的砂丁仿佛由内透出,看上去毫无品相可言。
“当是昌化石罢,三哥随手收来给我玩闹的。”沈念禾笑道。
此时青田石用于刻章,十分知名,而昌化出产的更是其中上品,如果石头质如玉,通体半透明,就能价值千金。
前两年傅太后过寿,天子送的寿礼里就有昌化石。
不过裴继安拿来的这两块品相太差,纵然占了个名头,依旧不值什么。
赵、李两个账房到底是在彭家做了多年,也算是宦官人家的仆妇,俱都有些见识,听得说是昌化石,见得这般质地,也只摆不上台面,只看着沈念禾高高兴兴的样子,便不去多说,只暗地里偷偷议论。
“这沈姑娘这般出身,一眼就把昌化石认得出来,从小怕是不知把多少好东西拿在手里做玩闹,此时却只能得这些个逗孩子玩的……”李账房感慨道。
赵账房却是摇了摇头,道:“话却不是这样说,我看她性子同个小孩似的,估摸着见惯了好东西,也不把好东西放在眼里了,遇得裴官人这样的,哪怕是河边捡来的石头,只要心中被惦记着,又有什么不好?”
两人在后头议论,沈念禾却半点不知。
她收到裴继安给的昌化石,这才记起来自己刚来宣县,日日都还闷在家中养病的时候,有一日偶然同那裴三哥闲聊,说起小时候曾拿些印石学雕刻,不过雕着玩,做出来的印章极丑,自己却觉得顶有意思云云。
当时不过说着玩而已,却不想对方还记得,也不知道去哪里弄来的这两块昌化石。
品相不品相的,沈念禾毫无技艺可言,也并不挑剔,随手收了起来,打算得闲了给自己也雕个印章玩。
她忙了半日,到了下卯的时辰之后,复又留下来多做了一会,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才听得对面有人声,抬头一看,原是裴继安走了过来。
因谢处耘受了伤,那伤还在腿脚同腰上,不好做挪动,一家四口就借了个宅子,搬到了距离此地不远的地方,两个账房日日要回宣县,早早就走了,剩得沈念禾一人在厢房里。
她回头看了看窗外,这才发觉天色早黑了,因伏案太久,猛地一起来,太阳穴难免有些突突地跳,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
裴继安见她这般动作,就走近了问道:“是不是坐得久了,闹得头疼?”
沈念禾缓了缓,笑道:“方才不小心起得猛了。”
她怕被裴继安说教,忙把手头东西收了收,问道:“是不是要下卯了?”
裴继安却不忙着回她,只道:“我看你从早坐到晚,也不晓得走动走动,白日里不是寻了两块石头来?抽空磨一磨,换换脑子也好,免得坐久了,肩颈变僵,届时有你难受的。”
又道:“原也吩咐她们两个,只都说说不动你……”
他口中的“她们两个”指的是赵、李两个账房。
裴继安原本常在小公厅的时候,一日还能偶尔过来三四次,或是叫沈念禾帮着去巡库房,或叫她摸些宗卷出来,也能算做走动,不至于整个人黏在座位上一般。
只现在谢处耘受了伤,不再管库房,自然不能再安排她每日跑去。而裴继安自己忙于堤坝圩田事,一日有大半天都在外头,更没空盯着,剩下两个账房不敢多言,叫得两次,生怕影响了沈念禾思路,也不好用强,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沈念禾来了两个多月,只这两天容易起来时头晕目眩,也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错,更知道这裴三哥是为了自己好。
她一贯是见了别人对自己好,忍不住就想对对方更好,就笑着回道:“我已是想好了,虽是没甚手艺,趁着在小公厅时也时把从前的技艺捡起来一捡。”
又取出拿帕子包好的两枚印石,摆在裴继安面前,问道:“三哥喜欢哪一块?”
裴继安略猜到了几分她的意思,心中忍不住隐隐有些高兴,只他嘴上仍旧要装个样子,还轻声道:“已是给你的东西,不必考虑我这一处。”
沈念禾就道:“我只会雕隶书的阳印,是个半吊子,这昌化石质地如玉,极容易下刀,虽不是什么羊脂冻,可石性想来相通,既是得了,就想练个手——三哥选一块吧,我给你刻个私章,你收起来玩就是,便是嫌弃,也不要告诉我才好。”
裴继安连她给谢处耘做斗笠同披风都想要,又怎么会嫌弃“特地”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