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路行来之后他却突然发现,正在替他引路的人黄门使,却没有带他前往宫内省内侍监交割赴命的方位,或是带向如今大内实际当主——大阿父田令孜的宮内宅所在;
而是径直在亦步亦趋面无表情的神策卫士陪同下,领他穿过了大明宫东侧龙首池畔的小偏门,来到了含元殿前的含耀门与昭训门之间的东衙之中。然后又引他步上了一条曲转的廊道。
这时候时常往来内廷和前朝的穆好古也不由认了出来,自己被待到了专供宰相廊下餐的公廨厅之外;而远方正有隐约的声音传了出来,却是有人在往复揣读着某段诗句。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又有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这可不是寻常的夸口啊,而是足以称世流传的名句了。。”
“若是放在诸位相公的身上,那自当是实至名归受之无愧的啊。。”
“可这是区区一名贼首所做,那就是其心叵测可虑了啊。。”
“他既然敢先当天下所喜乐,又问谁主沉浮,岂不是有取代更替之意了。。”
“这已然不是寻常的诗句,而是铁了心反乱天下的一时缴文了啊。。然而其中文采萃然,却又不下国朝初年大才俊骆宾王《讨武氏檄》的气象和格局了。。”
“岂有此理,你这是将我辈自比武周伪朝,那又置诸位相公于何处。。”
“这些都是小节啊,关键是此僚以诗明意有志天下鼎器了;区区一个经略使又怎生平抚得了,他的欲壑难填啊。。”
“这可是不下黄逆的窃国权柄之大患,诸公还能继续视若罔闻不成。。再说什么招抚之道,就只会遗笑天下了。。”
“还不若是顺势而为,姑且委其为三南(安南、岭南、湖南)节度使同都护好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置气之论,朝廷得体面和大统又当何在了。。”
“此人断然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也不可能是长久生在域外之人。。”(无意间猜中的真相)
被簇拥在上座,而脸色有些苍白近乎灰败的宰相卢携道。
“说有宰臣的眼界和格局也是不为过的。。我等应当追查历代的宰相世系和功臣门第。。”
“尤其是那些与朝廷素有怨望不止,而有亲族离散、远流在外的尤为嫌疑。。”
“那五姓七望之家,更是不可轻易放过了。。殊不知此辈自开朝以来,族中就颇有不逊之辈,而屡屡拒为朝廷所仕任。。。。怎么就不知是否会有暗使出来,争乱世间的子弟族人呢。。”
于是,这一刻的廨厅理一下自就沉寂和肃默了起来;而举步维艰的抬脚走到门外的穆好古,更是冷汗沉沉的加倍而下;那怕他久据内廷而素以杨枢密有所渊源,也能听出其中“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森然夺杀之意啊。
要说这朝野之中名声最著的五姓七望之家渊源,难道不就是出身荥阳郑氏成皋房嫡脉,号称当代“救时宰相”的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郑畋么。
这其中的巨大干系和连带扑面而来的汹涌波澜诡谲,就算是以穆好古自持有大杨枢密使作为靠山,也是不想听见和知道的,更别说是参合进去了。
然而,他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了。
“穆內官来的正好,与我等且说一番出使那虚贼所据的情形。。”
宰相卢携那有些阴晴不定的声调,恰如其时的在里间响起来。
“据我所知,这最初的招安岭外之议,也是那郑相公所倡的吧。。。而王(铎)昭范,似乎还使人专程前往刺探过呢。。”
而在场的众人无论身份高低与否,都不免当场再度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位执领朝班的卢相公是打算师法,他那位别号“狗脸宰相”“卢屠子”而睚眦必报的先祖——酷吏兼权臣卢杞么;穷追猛打尚且不够还打算行那斩草除根的株连之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