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允章本以为自己就此坐废家中枯守等死了。但没想到南边的太平贼突然对自己起了兴趣,只是一纸通告之下就把他从隐居的坊里重新找出来,连带十几名家口一路迢迢的送到山南东道来。
“穆。。。内官?”
然而他很快意外无比的见到了,前来相迎和带路的前内黄门使穆好古,以及他身后跟随着脸色有些阴郁冷鹫的无须男子,却是来自淮南监军院的小使张承业。
“见过刘公,接下来刘公的行程和安置,便就由杂家来带领了。。”
穆好古笑容可掬的热切招呼道:
“其实杂家也是颇为羡慕刘公的,当初一封直谏书名扬天下;更是令罗总监、杨资政赞不绝口;更莫说,如今大伙儿可都学过您的‘八入九破、八苦五去’之说啊!”
“只可惜朝廷既不得所用也不纳诤言,反而令刘公这般人物闲投散置。。乃至当初黄王大兵所至,若不是刘公舍身折节相求的话,只怕神都上下皆为齑粉了吧。。”
听到这话刘允章却是感触莫名的有些辛酸和眼润起来。自己早年也是有过生民治乱的大抱负和志向的;当初朝廷令他主持科举考试,就出了个题目——天下为家赋,便有人上奏说他存心不良顺势被贬官外放。
于是,在经历这些让人心灰意懒的事情蹉跎多了,他也不得不为了身位前程计而和光同尘,最终泯然于众衮衮诸公,本以为就此浑噩余生了,却世事弄人一般的难免晚节不保。
当初贼军席卷中原而兵临城下,诸多节帅、守臣皆不能制,朝廷赋予众望的大臣(崔安潜、杨复光)、名将(曹全晸、齐克让)也相继败亡或是逃走;
他这么一个闲投散置的东都分司留守,也被赶鸭子上架式的拉出来面对汹涌而来的贼势;在此局面下他还能做些什么呢?难道就只有事到临头束手一死以报国家厚养么;
为国死节倒是一了百了的容易了,但是若是因此激怒了正当气焰嚣张难当的贼军,那偌大的神都上下怕就不是死上他刘允章区区一家,或是抄杀一些文武官员那么简单了。
正所谓是这般忍辱含垢、屈身事贼的骂名,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待的起;身份低了分量不够不足以打动贼首之,而态度太过强硬了死了也就白死根本毫无益处。
所以最后就只有自己挺身而出,努力当下这个骂名和罪责了;事实上此事之后,就连他的亲族子侄也与之疏远;蓄养的那些幕僚、门人、清客们,就竞相不告而别或是留书出走,以示不齿为伍的态度。
其中更有一个李磎的司马,居然裹挟了他在留司里的尚书八印,就此逃归地方躲藏起来,而留下他来面对贼军的所求,而世人还为之叫好和称道呢!
但是如今居然能够在这处反贼的治下所在,一个降贼的大内中官口中得到还算中允的评定和论事;个中反差这叫他不由百感交集的难以自己之下却又格外的情以何堪啊。
然而,正所谓是人在屋檐之下也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而让刘允章真心道谢:
“多谢张内官的看重,”
“这可让杂家不敢居功了,杂家不过是个身居内里的寺人,哪晓得这么多外间的是非道理啊?这都是大都督的教诲啊!”
穆好古却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摆手分辨道:
“大都督都说了,刘公算是当时遍地污浊的朝廷之中,少有的明眼知世之人了啊。。从头到尾也没有多少机会做那残民以逞的事情,所以值得稍加礼待一二。。”
这下刘允章却是愈发震惊和骇然的无话可说了;心中却是再度浮起了某种在朝廷上层徘徊不去的传言使然,难道这位被朝廷视若“天下巨患”“绝世妖僧”的太平大都督,真是与国朝渊源极深么。
然而,接下来的见闻就让他无心再去思量这些了。因为在穆好古引导下造访一处有一处院落和馆舍当中,很多在朝廷邸文上已经为国死难或是殉节的人物,居然还在这里好生生的活着;
比如在其中呆最久是,作为朝廷秘密招降使者被扣留的检校秘书丞李翰屏;时任身份最高的则是,朝廷委任的江西观察使高茂卿;来头最大的则是,曾经担任过东面招讨副使、左卫大将军,又在浙东聚众起兵的张自勉;
此外,还有在私下秘密行事而被捉捕住的故宰相王铎之侄王嚣;阵中被俘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之子,押牙兵马使刘汾;江东兵败所获淮南高(骈)王的子侄,前楚州防御使高越,等等各自来历的特色人物。
其中,新近又有包括前庐州司马袁袭,山南东道掌书记沈彬等人,因为在书写回忆录和反思文章的改造自省期间表现卓异可谓典范,被特批从圈地禁足的状态开释出去,就此在文教和案牍部门获得一个职事。
而且按照穆好古颇为自得的说辞,随着太平军讨平关中班师归来之后,又将有一大批来自朝廷方面的俘获,在甄选之后才会送到这里来的。
虽然走马观花的接触之下,其中各自态度和气色不尽相同,各种待遇和人身自由程度也有所三六九等的差别;但无论如何看上去的确不像是有性命之虞的样子;这就让刘允章心中不由笃定了几分。
因此从这些俘虏的遭遇上来说,这也可见当权者的气度和胸怀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