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六年五月上旬,安西都护府下了一道公函,给予葱岭守捉战功嘉奖,代朝廷赏赐布帛铜钱若干,擢升李嗣业为昭武校尉。公函上并未说明他到何处任职,只能等他前往都护府领取赏赐后,再行定夺。
为什么说是代朝廷呢,因为安西都护府是无权私自擢升官员的,需要上报给朝廷,再由朝廷下一道公文进行擢升,但碛西距离两京太远,通常一年只有两次公文往来。晋升的官员难道要等个一年半载,岂不耽误了任期。
各大边镇节度使采用了折中的办法,擢升的官员先上任,等年底时统一上报给朝廷,如无意外情况,中书令是能够全部批准的,就算是相公认为某个人不合格,不予批复。公文传递到安西,此人已经在任上待了一年已久了,即使再换人也需要朝廷重新批复,等到第二年再报,除非相公与此人有仇隙,多半可以给予批复。长此以往,边镇官员的任命权,实际上已经握在了节度使手中。
李嗣业的这个昭武校尉要等到明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七年,才能够正式获得朝廷的承认。
这一日天气晴朗,葱岭的山麓下绿草萋萋,一支从中原返回的商队来到葱岭,叮当清脆的驼铃驱散了这片土地上战争伤痕的阴霾。
识匿部的男丁妇女们在守捉城周围开辟了集市,向商队抛售自家的产出。虽然见多识广的商旅们多数看不上这些土特产,但他们仍以极低的价钱卖了出去。
李嗣业站在城头上向下望去,皱着眉头说:“行商赚,坐商赔。”
索元玉在一旁哼了声与他抬杠:”你怎么就知道他们赔了,做这些东西只是耽误些时间,又没有花钱,能卖出去就算是挣了。”
“时间不是钱?”李嗣业颇为自得地指着下方集市道:“识匿娘子们手中的三彩织物为氆氇,是从吐蕃传过来的牛毛和羊毛织造品,一个手工熟练的娘子一天可织丈许。由于大唐与吐蕃边境常年交战商路不通,氆氇在两京当作奇货来卖,价值不菲。”
“你再看下面这些粟特商贩,故意装作神情冷淡疏离,对货物大加贬损,实际上心中早已笑出了声。中间商赚差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中间商赚大头。”
李十二娘一听,脸上露出恻隐之色,索元玉却恼了,挽起袖子就要下去揍人:“好个无良的奸商,竟敢如此欺负老实人!看我下去不把他的腿打折了!”
李嗣业一把拽住了她手臂,说道:“我一个男人都没你这么爆脾气,这些粟特行商都是这么做的,难道你能把他们的腿都打折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不要中间商,识匿部原本是六千多人的部族,就算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也有三四千人,完全可以自己筹备一支商队,将族中一年的工艺品和织物产出,驮运到长安卖出,所获得的财利,远胜卖给行商数十倍。”
接下来便是李嗣业的自言自语:”识匿部此次获得了吐蕃三十多匹战马,再加上族中原有的骆驼马匹,完全可以组织一个六十余人的商队……哎,你看那是?”
远处的山坡上又响起了驼铃声,似乎又有一支商队从演渡州赶来,骆驼上的商旅们不像大食那样黑白素淡,反而是浓重赤与黄交织的色调,这种浓重的颜色很像天竺僧人的僧袍。
这支商队的前后还有一支护送队,打着玄黑色的旗帜,旗面上隐约可见篆体的‘索’字。
李嗣业指着远方的旗帜笑道:“总算把正主可盼来了。”
他扭头一看,索元玉已经不见了踪影,左右张望去看,却见她猫着腰顺着女墙往城头下走去,生怕被远处商队的二叔给瞅到。
李嗣业心中十分舒畅,一物降一物,总算有能制住你的人来了。
他抱胸得意之余,却迎来身负双剑白衣素裹的李十二娘幽怨一瞥,她轻轻叹了口气,追随索元玉的脚步往台阶下走去。
李十二娘的这个眼神,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又在某句话上得罪她了?
远方友人来临,他当然要出城相迎,刚走下城墙,却听背后有人哎了一声。
李嗣业回头去看,却是索元玉躲在墙洞中,朝他勾了勾手指。
若是李十二娘那样温柔清丽的美人朝他勾手指,他肯定会血压飙升,但是索元玉嘛,呵,还差了许多火候,长得再标致,也受不了她朝墙根擤鼻涕。
李嗣业刚抬步走来,索元玉就要抬起手臂,若无其事去拍他的肩膀。嗣业面无表情地躲开去,皱着眉头道:“抹墙上!”
索元玉讪讪地笑了笑,果然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土墙上蹭了一下,然后弯下腰去,在六合靴的鞋帮上抹了抹。
“以后这种动作别让外人看见,不然你嫁不出去。”
“切,咸吃萝卜淡操心。”索元玉反击了一句,突然想到目前的处境,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嗣业兄长,元玉有要事相商。”
“正好,我要到城外迎接你二叔,你也去,边走边谈。”
“不要嘛,我要说的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向我二叔提起。”
“什么事?”
“就是,我们刺杀你的事。”
“行,”李嗣业点了点头:“只要他不问,我就不提。”
索元玉急忙挡在他面前,叉腰说:“就算他向你问,也不能提起。“然后她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你只要答应,我告诉你十二娘的一个秘密。”
他倒退了半步,吃惊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