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过后,陈荪出来迎他。
陈荪面色沉重,带着很深的忧色。
两人一边往宫里走,莘迩一边问道:“接到王令,我就立即回师了。王令如此紧急,可是主上?”
陈荪点了点头,说道:“你回来的正好。大王召内史宋公等人晋见,宋公等人刚到。”
氾丹、麴硕、莘迩料得一点没错。
令狐奉伤情恶化,这些天又几乎如他才受伤时那样,整日陷入昏迷,一天醒转不到半个时辰,明眼人一看皆知,他命不久矣。想来前些日的精神尚可,大约应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小半个时辰前,令狐奉从昏迷中苏醒,召内史宋闳、大农孙衍、中尉麴爽、牧府别驾宋方、牧府治中氾宽,还有曹斐、督府的右长史张僧诚,以及王国傅张浑等一干文武重臣入见。
从他初次醒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一次召过这么多的臣子,如那张浑,他更是仅在除张道将为世子友时,召见过他父子两人一回,其它时候一次没有召过。
陈荪推断,也许他是要托孤了。
进到令狐奉的寝宫。
宋闳等人都已经到了,共有十一个人。
内史、三卿、牧府和督府的三个长吏、王国傅以外,还有督府的右司马唐艾,刚上任不久的世子友张道将。十来人列拜在令狐奉的床榻下,正在听令狐奉说什么。
莘迩与陈荪各找到自己的班次,拜入人群其间。
莘迩不知令狐奉在与宋闳等说什么,只听到他最后的一句问话:“卿等依按典礼,着速办理!”
宋闳等人伏拜,多时无言。
殿内气氛凝重。
莘迩心道:“令狐奉说了什么?宋闳他们怎不回应?”
令狐奉咳得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了,他断断续续地问道:“孤的令旨你们没听到么?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宋闳,这件事交你主理!”
宋闳扣头不止,说道:“臣敢请大王三思!”
令狐奉勃然大怒,说道:“思什么?孤意已决!虏秦、虏魏,胡逆尚敢僭号称尊,孤应天命,万民仰望,难道连胡人都不如么?自我登位,国势日强,定西威名,远慑胡贼,阿瓜先为孤破柔然,麴硕又为孤取陇西、冉兴,王师到处,无往不克!足可见天命之所钟我!
“孤生时,红光漫天,孤是天之子也!这个天子,是老天给我的,老子当定了!”
宋闳、氾宽等人力谏。
氾宽情真意切,苦苦谏言,说道:“我国所以能够立足边地,环境皆敌,以一州之地而抗天下之胡者,既因历代先王之英武,也是因为我国奉唐正朔,因得陇地民心。大王,今如称尊号,臣恐士心不服,百姓离散,国将亡矣!”
“什么士心?哪个不服?你给老子说出来!老子杀得他服!”令狐奉看到了莘迩与陈荪,指着他俩,问道,“老子要称帝,你两个怎么说?支持还是反对?”
陈荪惧不敢言。
莘迩这才知道令狐奉在与宋闳等人说些什么,他心中想道:“氾宽所言甚是。陇州周边皆敌,所以延续以今,一则定西前代诸王,颇有重民生的,一则正是因定西仍称唐臣,由是得以维持人心。如果妄自称帝,乱局将自此开启!论以事业,令狐氏保据陇州而已,并无破灭敌国、收服夏土的特别伟功,凭什么你敢称帝?你可称帝,别人也可称帝!此举万万不可!”
莘迩学陈荪,俯首默然。
令狐奉说道:“不说话,就是支持了?”问麴爽、曹斐、宋方、张浑、张道将等人,“你们呢?”
饶以曹斐的粗莽,也知此事不可,但在令狐奉逼视的淫威之下,诸人没一个有胆子开口的。想那令狐奉,没准儿下一刻就气绝了,这个时候,干嘛触他霉头?万一惹他大怒,被他叫宫外的甲士拖出去杀了,找谁喊冤?
“很好!你们都支持!”令狐奉对宋闳、氾宽说道,“朝中群贤,今日尽集於此,都支持孤。你两人还不从命?宋闳!马上与礼官为孤置办登基庆典。孤明日就要登基,明日就要登基!”
宋闳、氾宽也怕令狐奉死到临头,干脆破罐子破摔,把他俩杀了,无奈只得接令。
宋闳问道:“大王登基,不可无有国号。敢问大王,以何为号?”
好一会儿听不到回复,诸人大着胆子抬头去看,见令狐奉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却是昏厥过去了。陈荪赶忙唤医官进来。四五个医官手忙脚乱半天,令狐奉悠悠喘了口气,醒了。
宋闳再问“以何为国号”?
令狐奉神智不清,脑海里浮现出在猪野泽时的日子。
那段日子,是他此生最为艰难的时月。
美丽的猪野泽水,雪后的草地、沙漠,温暖的帐内,秃连赤奴和他的儿子、女儿轮番出现。
莘迩回马救下令狐乐;与曹斐、莘迩杀掉赤奴;麴硕领兵抵达,大败郭白驹与索重;杀回王都,令狐邕被郭奣的信徒所害,群臣闻风相降;登上王位,意气风发,宏图将展,志满意得。
他闭着双目,喃喃说道:“猪野泽。”
宋闳等人没有听清,宋闳再次问了一遍。
令狐奉重陷入昏迷,昏迷前说道:“猪。”
众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