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李莲花缩进被子里头,只剩下一捧头发在外,才推门出去。
听见脚步声离去,李莲花便又合上眼了,反正他不能裸着下床,索性再睡一觉就是了。他做了不长不短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马车上练字,融化的日光投射下来,煦风从车窗扫过,车厢晃悠晃悠,他的身子也晃悠晃悠,满纸的字摇摆不定,令他眼花缭乱。他终于放下笔,又小心翼翼将纸送到笛飞声手里,但观笛飞声的面色,并不是很满意,于是他写了一遍又一遍,写到笔也开叉、墨也晒干,写到李书生额头冒冷汗、手脚皆发软。
门边传来沉闷声响,李莲花一吓,忽然惊醒,发觉方才不过是个梦,才吸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笛飞声是断不会这样压榨他的……
李莲花动弹了一下,只感觉手腕当真酸麻得很。他原本藏在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口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而后是两个人的小声交谈。
笛飞声进门时候,就看到李莲花一双眼睛正乌润润看着他,好似暮春里浮着花的流水,灵动温柔。看起来似乎等他很久了。
笛飞声一手托着木盘,盘中白粥小菜,一手拎着一套衣衫,应当是从马车里掏出来的。
李莲花小声道:“你去了多久?”
笛飞声一怔,又依次将粥和衣物放在床边,语气和缓地应道:“一盏茶而已。”他不过是下楼去车厢里拿了换洗的衣物,又嘱咐人去将药煮了。
李莲花心道,虽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但他梦里可是练了不下十遍字了。他刚来镇上时候,就答应给笛飞声写字,今日梦到也姑且算作练笔了罢……
笛飞声并不知道李莲花心里头是这些有的没的,又道:“让他们煎药去了。”
李莲花啊了一声。有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生活一下子倒退到上山之前,煎药吃糖,眯着眼睛晒晒太阳,摸摸猫儿狗儿,然后和笛飞声聊些东南西北有的没的,静缓得令他将病痛抛之脑后。他的目光落下去,又道:“你的伤怎么样?”
笛飞声道:“小伤而已。”他的手臂被弦丝穿透,在山上只是草草裹了一下止住了血,如今回来未上药也未看诊。虽是看着可怖,只是对他而言,这仍是不值一提的小伤罢了。
李莲花支起身子,肩头从被中袒露。他撩开他的袖子瞧了瞧,新换的白纱一直缠到臂肘,没有渗血,裹着好端端的,比李神医绑得周正很多,笛飞声到底是笛飞声,受了皮肉伤也能视若无物。他忽然心中一动,许多年前,他就算是受了重伤,也是能忍痛逞强得很,如今却是一受风寒就得被按着吃药呐……
他被笛飞声扶起来穿衣洗漱,用坐到桌前喝粥。待一碗粥见了底,他听到一点很缥缈的动静。不像是隔壁,像是在楼下。
李莲花咽下最后一口,才慢悠悠道:“她在弹琴?她什么时候买的琴?”
笛飞声毫不在意:“她早上出过门。”
李莲花要出门去瞧瞧,因为这琴音缕缕,似清溪漫出深山幽谷,可知弹琴之人的技艺并不生涩。锦缠道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和她一点儿也不像?
李莲花从楼上扶着栏杆望下去。
客栈外正停着他们的马车,自从他们上山去就没再挪动过了。车厢顶上有个身着水绿衣衫的姑娘,她的腰上缀了她师父的半块明玉,一头乌发放下,发上只簪了一抹碧色,她正盘着腿奏琴,一点也不介意来往之人看她的眼神。她的模样柔和清丽,落落大方,并不娇柔害羞,反倒是路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瞧她几眼。
碧烟忽然感觉到什么,缓缓停指,又复抬头,正和二楼的李莲花目光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