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披头散发的姑娘在弁袭君面前下跪,慌乱地磕头泣告着,眼中珠泪滚滚:“圣裁者,我知晓您无所不能,所以我求您,救救他……”
那白皙的额头撞在坚硬石阶上,渐渐滴下了血,又被淌落的泪水洇开来,弁袭君不知晓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血,这么多的眼泪,却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一个人而流的。
她所爱的人得了病,命不久矣,再多的药材都是无力回天,寻常人只有接受一途,眼前的姑娘却不肯放弃,她哭得声嘶力竭,不住叩首,即便是再冷酷无情的神明,在这如同把心撕开的泣声面前,也必然会动容的。
弁袭君那颗居高临下的心脏,也不由为之而颤,他说:“真诚的眼泪,是信徒给神最好的贡礼。”他扶起了姑娘,也如言运用神迹,救治了她的情郎。
这对当时的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让他再次想起那个姑娘,是在数年之后,听说了她死去的消息。那个让她磕足了九十九个头,跪了两个时辰的人,最后还是死了,于是她也随之而去,侍从传来了她呈递给弁袭君的信,她在内中写道:“虽然这终点依旧来临,我却也真心地感激着圣裁者,感激您的神迹为我们延长了这几年时光,即便很短,也令我甘愿付出一切。”
知道这件事的人,难免为此唏嘘一场,而弁袭君也明白这是必然的结局。也许姑娘到死都相信,他的神迹能引人还阳,转生换死,却不会懂得被赐予这些所要付出的代价。又或者,即便她清楚,也同样愿意接受,哪怕弁袭君说如要救治,便需一命换一命,她亦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吧。
世上人有那么多种,但在爱上了某个人的时候,仿佛都变成了一个样子。爱能让人变得分外脆弱,却也分外坚强,变得不畏伤害,不惧死亡,也不惜一切。
那时的弁袭君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面对同样的局面,而他却不知要在何处呼唤神迹,给这毫无出路的深谷一点指引与光亮。跌跌撞撞不知多久,他抱着杜舞雩趔趄而行,脚步虚浮,浑身上下浸满了水,泥泞不堪。古陵逝烟确实放了他们离去,至于是否会遣人继续追杀,他已无力去想。
雨还在落,纷乱的步履溅出水花,他仰起头来,山林被茫茫雨幕遮蔽了,滂沱之中不见前路。湿润的眼睫颤抖着,有水痕蜿蜒而下,他回过头去,想知晓自己奔出了多远,却只看见一路深深浅浅的足迹,还有那滴在沿路草叶上,刺目的血水。
那是杜舞雩的。他猛然惊醒一般,畏惧地抱紧了怀里的人,忽然的后退几步,倚在一棵树上坐倒下来。他已经走不动了,长久的折磨和心灵的震荡让他濒临虚脱,哪怕紧接着就是铺天的洪水,他也无力躲避,心甘情愿地等候被其吞没。
但在这之前,他还要救杜舞雩。旧创未愈,再断经脉,将临绝境的身体必然是支撑不住的。巨大的痛楚让杜舞雩已然晕过去,像尸体般冰冷而安静,只有唇边的红迹和滴落不止的血花显示着生机,但也十分细弱,如同一脉微小的水流,轻轻一截,便是彻底地断了。
弁袭君不能确信,杜舞雩是否能坚持到自己带他回幽梦楼,这个可能性,他不敢赌。他抱住那冰似的躯体,将脸颊贴上那无血色的嘴唇,弁袭君喑哑地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
雨声哗然,仿佛整片山野都在其中战摇,在自然之力面前,怎样顽强的事物都显得脆弱。
“你总是这样,无论旁人做过什么,只要曾经对你好,你就无法绝情。”弁袭君摩挲着那张脸孔,嘶哑着说,喉咙里渐带上了泣声,“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是……”声音哽咽了一瞬,他说不下去了,像一只风雨中的鸟般瑟瑟蜷缩着,在他所爱恋的地方敛起翅翼,哪怕山雨不止,天地归于浩淼,也无法让他抽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