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抱住弁袭君,揽起一抔烛火下的余烬似的,渴盼着内中存有未散的暖热,一向迟疑的他最后所能挽留的,也只有这些了,杜舞雩望着弁袭君紧闭的双眼,脸上水迹纵横,他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又是否值得?然而这悲问也显得毫无意义,弁袭君对自己所做的,正如自己对他所做的那样,根本无所谓值或不值得。
也许他们的牺牲出于不同的心思,却都是同样心甘情愿的。
雨声漫长,不见终点,绵密如平地落下一把沙石,久远的钝痛磨得整座山峦瑟瑟地发抖。密林深处抖索的声音,像是动物凄凉的嚎叫,萦绕不散的,又如鬼哭似的,一点点渐近了。
止不住的铃声摇响,若挂在魂幡下一般,在四周凄楚动荡着,飘颻不去。灵兽感应着主人微薄的气息,呜呜咽咽地奔来,触柱似的,不顾一切地蹭在那无法回应的躯体上。它们在用湿漉漉的眼睛打量杜舞雩,迷惑又悲伤着,仿佛也懂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无声询问着在场唯一见证者,而杜舞雩只是阻挡着它们的逼近,他攥着弁袭君冰凉的手腕,失魂落魄地说:“抱歉。”
我原本是要救你们的主人的……他这样想道,禘猊们嗷嗷的哭叫声让他几乎也想要落泪,好在雨落个不停,倒像上苍替他在哭似的,这时追逐在灵兽身后的少年在雨中现出身形,他撑着伞,怔怔的,似乎看不懂了眼前的景象,只是兽物凄切的声音将他惊醒过来,少年的身体晃了晃,忽然的跪倒在地上。
他的动作溅起几滴泥水,沾在杜舞雩的衣袖。少年是对着弁袭君跪的,却在向杜舞雩说话,他惨然道:“主人的心思,我一直都明白。”
他毕竟是年轻,眼泪霎时掉了下来。少年一边说一边哭个不住,像被人掐着喉咙,仍有一肚子的话要向人倾吐,他流着泪说:“我知道……我知道主人这样……一定是甘愿的。”
“是啊……”杜舞雩轻轻地说,“我也知道……”
他已经知道了那么久,却一直在强迫自己无动于衷。弁袭君过于浓重的爱像一把剑刃保护着他,却也让他感到危险。他被这份爱胁迫着,慌乱无主,然而当那危险一夕为人撤去,他心口某个最深不可及的地方,也一起被剜走了。
他一直不曾了解过弁袭君,却在这一刻明了了对方与自己。那长年累月,雾气般缠绕着他的情意,终究是渗入了他的血液里,与他同生同灭。
僵硬的手足似被什么搡了一把,如身陷绝谷的人最后的抗争,杜舞雩倾过身体,猛地攥住了少年的手,他握得那么重,像要把身体里仅有的那点激情也一并挤出,日复一日的疲倦与压抑磨灭了他生命里的火,将他变作一块笨拙的石头,却因为他人豁尽全力的碰撞,到底被敲出了一点光亮。
“带我们回幽梦楼。”他嘶声说,他想自己这神态必然是像极了弁袭君,眼中闪烁的,尽是不顾一切的痴妄。
“他既然不肯放弃,那么我……也应当这样,只要还有一点可能……”
他喃喃地说着,眼泪无声无息的,都融化在了雨水里。
步香尘真是快要被气死了。
女大夫跺着脚从房内出来,连扇子都给甩在了一边,看去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见她怒气冲冲地出来,一直伏在门边探头探脑的禘猊先可怜巴巴地叫了几声。
同在等候的少年赶快迎了上来,被她挥手轰道:“看好你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