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一声过后,屋子里静得没有人说话。
慕燕安跟在慕清商身边这么多年,没被骂过一次,连说句重话也是没有的,慕清商对外人多么礼待疏离,对他就有多少温柔耐心,不管是哪里做得不对,也是说教多,责罚没有。
唯独这一次,他亲手打了他。
这一耳光不重,连让他红脸都没有,更不用说与当年被欺负的时候相比,可慕燕安就是觉得疼,跟挖心一样疼,他越疼,笑得越灿烂:“师父,两年不见,就要急着教训吗?”
慕清商没说话,他抓紧慕燕安的手,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面沉如水地往旁边的小门走过去。
这里是赫连家的练功房,因为慕燕安两年前选择了修炼千劫功,所以他练功的地方就设立在刑牢上面,每当杀性上来亦或练武需要,就可随意下牢去挑几个人出来。
慕清商抓着他的手走过那曲折如肠的暗道,腐朽腥臭的气味越来越浓,昏暗的烛光映出墙壁上斑驳的血迹和抓痕,好像底下关的不是人,而是些垂死挣扎的畜牲。
推开眼前玄铁门,就能看到后面的牢房,慕清商抬手打算捏碎铜锁,被慕燕安挡住了。
“别看了,师父。”慕燕安道,“你都猜到了,还看什么?一堆腌臜玩意儿,碍眼。”
“……把这些人都放了,跟我回中都。”慕清商说着用力去扯那铜锁,被慕燕安一指点上,手臂便是一麻,玄铁门被失去控制的内力震响,里面隐隐传来了咒骂。
“我说了,这些东西不值得脏了师父的眼,你别看。”慕燕安挡在玄铁门前,“你要进去,就得踩过我的尸体,不然我不会让你看那些人一眼。”
“……慕燕安!”慕清商心中的悲恸愤怒阵阵上涌,翻搅成一口择人而噬的旋涡,眼前阵阵发黑,“你为什么要练《千劫功》?”
“因为我不够强。”慕燕安认真地看着他,“谁要捏死我,都比捏死蝼蚁难不了多少。我不想死,就得让别人去死,然后踩着他们活下来。”
“为师会保护你,谁敢动你?”
“可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师父。”慕燕安委屈道,“师父,你和我不一样,你高洁出尘,天下敌友皆敬你三分,哪怕有朝一日你一无所有,也还是你。可我呢?我没了你,没有实力,就什么都不是。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而我不想在那之后过回以前任人欺凌的日子。”
“你现在离开赫连家,废了千劫功,我定会保你一生平安无事,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沦落到那步田地。”慕清商凝视着慕燕安的眼睛,《千劫功》是邪门功夫,嗜血疯狂,伤人伤己,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赫连家是在利用你威慑葬魂宫,是让你给赫连麒做踏脚石!如今对你多好,他日十倍讨回!你这样一意孤行地练下去,不是与天下为敌,就是死于走火入魔。这样的下场,你想经历吗?”
慕燕安眨了眨眼睛,心口的血红花纹在烛光下越发妖冶,仿佛鲜血在经脉间汨汨流动,他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慕清商气道:“就算你成了,可是踩着无辜人的尸骨苟活下来的性命,你能安稳吗?”
“死的不是我,我怕什么?”慕燕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既然这么多人为我而死,我当然要活得更好才对得起他们啊。”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黯淡的烛光映在慕清商的面具上,更增了冰冷森然,慕燕安抬手把那碍眼的面具取了,这才道:“我变了吗?”
师父,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你有眼无珠,看不清楚身边的不是羔羊,而是狼。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慕清商:“大概是变了吧,至于什么时候……应该,就是你看不见的时候变了。”
慕清商双手紧攥,苍白的指节发出轻微响动,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是他无意中把左手小指给折了。
疼痛让他从怒意中清醒,他看着慕燕安,像看着不认识的人,然后忽地反手拔剑。
一剑破云的威势无人敢当,哪怕慕燕安今非昔比,也绝不敢挨他这一剑,下意识地侧身躲过,慕清商也本不是劈向他,而是灌注内力,连门带锁猛然劈开。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环形人造水池,池中浸着大铁笼子,十几个人被关在里面,只有头脸露出水面,肢体已有部分被泡得溃烂,那水是淡淡的红色,腥臭扑鼻。
只一眼,慕清商握剑的手便颤了颤,他抬步向石头桥走去,被慕燕安一把抓住。
“师父,桥上有机关,你这么走过去会被化尸水淋上一身,别动。”慕燕安叹气,“一年不见,我们去外面聊聊吧,这里实在不适合叙旧。”
慕清商还剑入鞘,寒声道:“废了《千劫功》,放了这些人。”
“不……”
他的拒绝刚刚出口,胸口就挨了一掌。
慕清商这一掌携着雷霆之怒,肋骨都差点被打断两根,胸中气血翻滚,顿时嘴边就见了红,慕燕安单手撑着冰冷地面,半天也没爬起来。
“我再说一次,废了千劫功,放了这些人。”
慕燕安看着居高临下的慕清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慕清商发怒,这个人平时脾气好得不像话,慕燕安不止一次猜测要怎样才能让他怒上形色,没想到是因为自己。
这些年来,慕清商所有的温柔耐心都给了他,如今连愤怒也给了他,好啊,好得很,慕燕安满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