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不挑?”谢景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下意识就犹豫了一下,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注视自己的视线,“不挑,不挑。”他忙摇头道,“饭桌上我不挑事儿。”
谢景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王悦这北方儿话音说得就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软绵孩子似的,“走吧。”
他极为自然地带过了王悦的肩,拢着他往外走。
秦淮河上有风吹过来,远远望去,画舫龙舟灯火剔透,江清月近人,走了一程,谢景低头看了眼,意料之中地又见王悦开始失神,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王悦的帽子戴上了,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点风。这样子,倒的确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吃了饭,王悦坐在酒店里隔着落地窗打量这个城市,一看就难免又失神了。
他的过去和现在分割得太严重,这让他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想不清楚这个朝代和过去到底有无联系,越是不清楚越是想,想得多了他心中也会忽然莫名恐慌起来,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世界到底谁是真实,亦或是谁都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了这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座一千八百年后的建康城,这条一千八百年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那一瞬间,月照山河,他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过去。
他琅玡王长豫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所有旧朝痕迹都烟消云散,他依旧认得这儿的水云与江月,认得这儿是他故乡。
王悦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带秦淮流水,眼神温柔。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谢景将伞放在了柜子上,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什么呢?”
“外面下雨了?”王悦看了眼谢景放在一旁的伞。
“嗯,小雨,走街上感觉不出来。”谢景顺着王悦的视线望了眼窗外,夜色中的古城愈发宁静,给人一种茫茫然静水流深之感。他看了会儿,忍不住随意地揉了下王悦的头发,“整个下午都在走神,想什么呢?”
王悦望了眼窗外,良久,低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看了心中很喜欢。”
“是吗?”谢景揉着王悦头发的手极为短暂地顿了下,他望着王悦侧脸,眼中暗了暗,低声问道:“真喜欢?”
“嗯。”王悦点了下头,心中低叹道,故乡旧山河,如何能不喜欢?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有些幽深,却也没说什么。
“我们下去走走吧?”王悦忽然扭头看向谢景,“沿着秦淮河走走?”
“外面正下雨,天色又阴冷,风吹容易着凉,你今天赶了一路也累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陪你下去看看。”谢景看着王悦,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极具说服力。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见谢景静静望着自己,半晌,他终于轻点了下头,这事儿刚定下,忽然他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房间中唯一的一张床,略带疑惑看向谢景道:“对了,今晚我睡哪儿?你就租了一间房?”
谢景看了那张宽敞到可以四五个人睡的床,又看了眼王悦,淡淡问道:“要不你睡床,我睡地板凑合一晚?”
王悦忙摇头:“不不不,那算了,我们一起睡吧。”
谢景望着他,瞧见王悦转头又望向了窗外,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雾蒙蒙的,晦暗风雨中什么都瞧不清楚。
半夜。
躺在床上,王悦不知怎么的,睡得极为不踏实,似乎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几回都惊醒过来,可睁开眼他却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他有种极为强烈的不真实感。
不知道第几次惊醒后,王悦摸了把自己满头的冷汗有些不明所以,呆了会儿,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下太阳穴,隔着黑暗看向睡在另一侧的谢景。
一片昏暗中他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致轮廓,心中却莫名就定了定,犹豫了一会儿,他试着慢慢往谢景那儿靠了下,他实在是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可他浑身都在抖,半天,见谢景没醒也没别的动静,他大着胆子把脑袋放在了谢景的枕头上,两人一下子贴近了。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王悦听了会儿,没听见谢景醒过来的声音,他回头又望了眼窗外,却瞧见黑暗中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他仰着头,冷汗流进头发中,他翻了个身望着谢景。
心里忽然就踏实了些。
谢景是个很容易让人安心的人,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他坐在那儿,就能让人定心。王悦望着他,有片刻的失神,什么时候开始起,他竟是下意识依赖着谢景了?
睡得正迷糊的时候,王悦似乎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轻轻地覆上了他的肩,他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顺势缩了下脖子往温暖处贴了贴。
黑暗中,一只手轻轻抱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下他的头发,擦掉了他的冷汗,而后那只手静静贴在他的背上没再动。
谢景睁开眼打量着窝在自己怀中熟睡的人,极低地叹了口气,这翻来覆去大半个晚上,看这样子总算是打算好好睡一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景都快睡过去了,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栗。
凌晨时分,秦淮河在夜雨中静静流淌。
王悦猛地睁开了眼,手狠狠攥紧了被子,他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时整个人都还是呆的,他浑身都在压抑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