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抬眼望着他,万分不解——此人之恶劣,且不提方才戏弄自己之举,单单在指尘寺中,与那陈姓公子狼狈为奸,说些歪理妖言的行径,就令人发指。
“妖人!”他脆生生问:“你哭什么?”
刑秋放下手,却是问:“小和尚,你修什么道?”
小沙弥道:“跟空明师兄一样,修出世道。”
“那你可要记得,”他把手按在小沙弥的肩膀上,道,“好好待在寺里念经,不要像你师兄一样……随随便便下山,随随便便捡人,招了人又不认,死的时候还有人为他哭,走也走得不干不净。”
小沙弥道:“可我听寺里其它师兄说,空明师兄这么多年,也就下过一次山。”
“我不信。”
小沙弥如今怎地看不出他种种情思,神神秘秘地使了个眼色,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说:“师兄们说,空明师兄那次回来,自行领了十年的枯禅,我们寺从不曾罚人这样重——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既然师兄这就要去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说罢,得意洋洋想看他反应,却不料刑秋只轻轻道:“他心中是怎样,你以为我不知么?”
小沙弥这次是彻底不解了,他看着刑秋,只见他长睫上虽仍沾着细碎晶莹的水泽,眉间却盈上淡淡笑意。
山风吹来,紫纱衣轻拂,晃花了小沙弥的眼。
幻荡山巅,浮天宫大殿。
“天道兄,稍安勿躁。”陈微尘淡淡道:“如今他们还都身陷迷津之中,我们大可以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天道向叶九琊传音:“如今他身上有伤,不会轻举妄动,你刚至三重天,尚未稳固,也还动不了他,暂且不要动作。”
陈微尘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道:“迟前辈尚且身在迷津中,我们也无事可做,何妨一看。”
他话音刚落,殿中蒸腾起白色雾气,几息过后,使人置身一座繁华城坊。
时正黄昏,街市上各家铺子正在悬挂花灯,花灯中暗含机括,图案变幻,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走马观花过后,幻境却停在了灯市的一个黑暗处。
一道女声传来,正在喃喃自语:“十三道,阴阳爻,离中虚……”
瞧见侧脸,赫然是尚且年轻的迟钧天,正坐在老树根上,用炭笔在地上写写画画。看来此处是迟钧天身处的往事幻境。
她身旁是一身着宽袍广袖的俊朗男人,手里却拿一个滑稽的“神机妙算”幡子,看她写写画画许久后,开口道:“师妹,你还要算到几时?”
迟钧天充耳不闻,许久才道:“我虽仍算不出自己命数,却另有发现。”
男人道:“哦?”
“天生万物,皆负气运,众生命数交织,成天地气数,”迟钧天死死看着那些外人看来全然是鬼画符的东西,“若我能找出凡人命数与天地气数之间究竟如何联系,便可左右天地——”
“我说,师妹,”那男人懒洋洋道,“为兄饿了,咱们的算命摊子摆了这一整天,怎么就不见有人来求一卦?此时但凡给我一点儿酒钱,我萧九奏保他毕生荣华富贵——”
“萧九奏!你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何境界无法再高?不想知道再高的境界是什么?”迟钧天拔高了声音,打断师兄的话。
师兄却不在意,而是瞧了瞧街口,道:“我看这位兄弟颇有钱,或可招摇撞骗一番。”
随即大声念了起来:“神算世家,测字看相,逢凶化吉——”
他目光看向的是一辆缓缓驶来的雕木宝车,此种宝车为非富即贵之家赏灯之用,由四匹塞外宝驹所拉,雕刻精致,宽敞可容近十人。
此时上面所坐是一位锦衣公子,身侧坐两位娇艳美姬,玉手剥开鲜橘,分瓣去丝,放在公子面前小桌上的琉璃盘内,公子却看也不看,目光漫不经心在灯市扫过。
此时此刻,但见街市暗香浮动,行人欢声笑语,独这一人意兴阑珊。
跟车的仆夫道:“陈公子,这上元灯市,最是——”
话未说完,公子便面无表情稍抬起手,仆夫识相,住口不言。
算命师兄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突兀响起:“这位小兄弟,见面是缘,要不要在下为你算上一卦?”
仆夫正要喝斥,却见这位陈公子打量了算命人几眼,道:“算什么?”
师兄嘿嘿一笑:“我有一百七十三卦,寿数、命途、财运、灾祸,只要您想,我便能算出。”
公子淡淡道:“不过无稽之谈。”
师兄又道:“我看公子面相,必定生来富贵,无灾无祸,只是面前没有盼头,心中也无所爱,故而有所郁结,这转机,就在在下手中呐。”
公子道:“无非察言观色。”
师兄眼珠一转:“公子,我们和寻常算命人不同,您既有兴致停下来,何妨一试?”
公子沉吟半晌,并不说话。、
身旁美姬为他抚衣,抚罢低眉,盈盈秋水双目,映着街上繁灯如昼,红尘似海。
师兄笑嘻嘻道:“公子且把生辰给我一看。”
另一位美姬缓步下车,向师兄一拜,说出生辰八字来。
算命师兄掐指算来算去,“啧”了一声,道:“公子在这条路上怕是不好啊,且让在下用天演九数细细推演……”
这边正用着什么“天演九数”,迟钧天却抬起头来:“非是真心求算,没有什么可说。”
公子问:“为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