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猛然抬头,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在林椎脸上看过那样的表情。林椎是个英俊的男人,平时也极懂得怎样利用自己的相貌优势,笑起来勾唇扬眉,三分英武七分不羁,眸子深得不见波澜。被他的笑容迷惑住的男男女女,几乎没有办法揣度得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是现在翎毛眼中的林椎,目光透明而疲惫,笑容中有一丝不似人世的苍凉,缓缓地说:“小时候,我爸总是骗我说:只要我们家的飞船能成为宇宙中最快的飞船,就能把我妈哄回来了。我一直都很相信他的话……所以在我的生命中,依赖彻青霄号的速度与力量,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我的本能。”他苍凉地微笑,“可是有一天,我在某座星系的空间站里,再次见到了我妈。她跟她那个又老又丑的软足种族妻子开着一家宇航员公寓,专门做我们这些星际穿梭的下等飞船驾驶员的生意。她们用基因技术养育了两个女儿,最大的愿望就是攒够了钱,不需要在空间站里讨生活,回到星系地面上去置办一个平稳,安乐的家。”
翎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口吃地说:“那……她还记得你吗?”
林椎只是笑,不回答他的话。翎毛看着他的队长,本能地就知道他的队长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母亲,就会默默地离开,再也不会回头。他看着林椎,心脏象被冰凌割过一样地痛楚。
林椎淡漠地补充说:“她的伴侣,那个软足类也是附庸性文明种族,他们的种族寿命极长,但是大概是因为进化平衡的原因,他们的脑神经元脉冲相对平缓,反应很慢……所以她很容易被人哄骗,宇航员们在她那里赊了帐又赖帐,常常会惹上麻烦。所以我妈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她泼辣,刚强,偶尔也要屈辱地出卖身体。……初见她时,我真不懂得她为什么会对那个迟钝的,除了老实一无是处的软足类女人那么的死心塌地。几十年以后,她就会衰老死去,而她的伴侣还会活很多很多年,将来肯定会忘了她……她所追求的忠诚与依赖,要是让我爸看见了是肯定会笑死的,在银河的无尽岁月中,其实不堪一击……就是你说过的,飞蛾扑火。
“可是那个软足类女人对她确实非常忠诚,她曾经私底下找过我,央求我给她手中的一件太阳系艺术品估个价。她很遗憾地说:那本来是她妻子——就是我妈——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但是现在,硬要她把那件东西给处理掉。她想了半天也舍不得,所以打算把它先抵押出去,将来等妻子气消了再花钱赎回来。
“她拿出一个卷轴,在我的面前炫耀式地打开,告诉我那是他妻子蹭于她的,她们的爱情誓言——我在他打开那玩意儿之前,就知道是什么了——我爸年轻的时候骗女人的时候,卖弄他那一套太阳系的古典神秘,简直是手到擒来……”林椎止也止不住地大笑起来,抑扬顿挫地吟起了那首古老的太阳系诗歌: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翎毛在林椎的大笑声中,费力地琢磨这个故事,哑声说:“那……那首诗……”
“是我爸乱抄的,我妈又拿去骗人……”林椎把脸埋在翎毛的羽冠里,笑得浑身直抖,“她确实得到了幸福,后来我曾经听说,那个老实女人为了她,在飞船事故中弄断了两根椎骨,搞到了一大笔保险金。她们现在大概已经回到了那个星系的地面上,得到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家了吧……彻青霄号再快十倍,一百倍,一万倍,象我爸那样四处零仃飘流的混帐,也不可能把我妈给追回来的……”
翎毛呆呆地看着林椎,忽然又想起了林椎说过的“所有的文明的发展都既有共性又有差异性”。他没有林椎的见闻广博和敏捷通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想法。半晌,突然张了张嘴,背出了他在彻青霄号上读过的一段老童话:
“你给我讲了世间种种奇特的事情,可是最奇特的,还是那些男男女女的苦难……”
林椎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了翎毛一刻,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睑,说:“不错,小鸟儿,我就知道你会明白……所以在这个宇宙中,我惟一想要接纳的感情是你给予的,别人永远也不可能。”他轻笑着,开玩笑说,“否则的话,我早就跟范,跟我们军团长,跟任何一个酒吧间富婆结一百次婚了,还轮得到小斯特朗?”
翎毛伸臂抱住林椎,轻声地喃喃道:“我……我?”
“对,你。”林椎轻轻地透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眸里重又有了温度。两人默默对视,象是夏夜的湖水,慢慢地映出了清晨湖畔的第一抹树荫阳光,波光粼粼,凝注了万倾深情。林椎在翎毛的温柔抚慰间,轻轻地微笑起来:
“因为你这个小笨蛋,失去了记忆……居然还要那样苦苦地思念着那个再也回不来了的阿椎。”
他低下头,用亲吻堵住了翎毛要说的所有的话,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