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怀深听着这话,微微合了眼帘,似是在转瞬之间便来到了他苦心设想的美梦中,他站在太极殿前,仰头望着皇座,仅仅只需前行一步,却始终踩不到尽头。
“只差一步而已。”燕怀深叹道,“实在可惜。”
沈知秋听到这里,丧父的悲痛已是稍缓,瞬间又被这番瞒天过海的盘算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一柄没来得及下葬的逢秋剑,竟能引起风云变色,翻得朝野动荡。
他一直不明白陆折柳为何非要杀他,如今想来,竟是因为逢秋剑代表了至高无上的身份,陆折柳对此志在必得,心智已成修罗恶鬼,就连ròu_tǐ与尊严都可作践,自然不会为区区朋友情分而手下留情。
然而终此一生,他到底得到了些什么?
不过一句可惜而已。
韩璧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可惜什么?你根本输得不冤。”
“我输在何处?”燕怀深早就想问。
“你直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输在何处,怎敢凭空想赢?”韩璧叹道。
燕怀深哑口无言。
“当年你身为燕家军大帅,手握十万兵马,镇守西北险要,分明想称帝位,却不敢与先帝争锋,只懂偏安一隅,已是错失先机;其后大开关门,未战先怯,等同自取灭亡;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你又要因一己之私掀起战祸,不得民心,即是逆天而行。”韩璧说道,“你始终躲在别人背后算计,先是惠帝,后来又是太子,却从未想过明刀明枪地对决一场。”
生死局中,往往是怕死的人最先死。
韩璧一字一顿地作结:“你早就输了。”
第72章 释怀
离开天牢以后,两人缓步行于街心,自从京城动乱以来,城内外一律戒严,店铺大多关门闭市,百姓如无必要亦甚少外出,害得原本热闹的大街不得不落寞地承了一层枯叶,周围虽时常有京城卫巡逻站岗,却也没谁胆敢上来查问韩璧这位新任的侯府公子。
韩璧生性挑剔,不喜接触生人,因此向来是很少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然而如今街上可谓是空空荡荡,身旁还走着一个沈知秋,两相综合,一切便变得格外舒心起来。
韩璧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沈知秋恍然未觉,径直往前而去。
“沈知秋。”韩璧叫住了他,“你要往哪里去?”
沈知秋回过头来,顿了一顿,迷茫地摇了摇头。
韩璧洞察人心已成本能,一看便知沈知秋情绪低落,遂轻轻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知秋看他笑容莞尔,神志不由得清醒了几分,三步化作两步地跃了回来,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一看,只见身旁高悬着一道烫金的牌匾——“再来阁”。
再来阁的阁顶,向来只为贵客而留。
然而此处既然是韩璧的产业,那便决定了再没有哪位客人能比沈知秋更为珍贵。如今这位贵客首次莅临,再来阁众人提前得了打点,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把两人迎了进门。
沈知秋疑惑地问道:“你饿了吗?”
韩璧:“我要请你喝酒,你赏不赏脸?”
沈知秋连忙答道:“我不会喝酒。”
韩璧笑道:“那就正好。”
既要借酒消愁,怎能不长醉一番?沈知秋不擅表达,凡事又惯于自省,动不动就把错误归于自身,如今忽遇丧父之痛,韩璧只怕他把愁绪都闷在心里,迟早要憋出病来,倒不如借着酒意,引他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
二人就此落座于最为开阔的窗边,天空一碧如洗,叫人的心情也如同被淬净了一般豁达起来,沈知秋端起酒杯,仰头饮了下去,好像那杯中只是清水,而非陈年的酿酒。
韩璧:“我知你心情不好,若是实在难过,大可与我细说。”
“其实,我并没感觉难过。”沈知秋却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愕然,总觉得不像真的。”
韩璧听他这么一说,便觉放下心头大石,说来也是,沈剑行离开已达十年,死讯更是突如其来,沈知秋既然未能亲眼看他溘然长逝,那悲痛便始终悬在了心上,到底落不到实处。
沈知秋埋头喝酒,韩璧便在一旁为他添杯,沉默片刻以后,沈知秋忽然开口说道:“从前,我是在心里责怪过他的,我娘不在了,他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燕城,家里就变得空空荡荡——”
“现在呢?”韩璧问道。
沈知秋想了想,答道:“我若是他,即使明知是死,也一样会赴约。”
韩璧不禁蹙眉,他每回听见沈知秋把生死挂到嘴边,都会顿生不悦,所谓爱生忧怖,他亦难以免俗。
沈知秋却眼神坚定,一如以往。
“我爹曾经教我:你既心怀剑道,须得永远向前,身可死,剑不能退。”
这是沈知秋贯彻至今的信条,所以,他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遭遇何等的危机,不论饮恨或是落魄,始终目光向前。
闻言,韩璧想起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剑客的儿子,注定也会成为剑客。
当年燕怀深既然找到了沈剑行,便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与其畏缩求存,不如果断应战。
沈剑行虽然死了,却令沈知秋成为了另一个他,同样坦坦荡荡,不畏险途,但凡剑尖所指之处,纵使百战而无惧。
“而且……”沈知秋微微垂了眼帘。
“嗯?”
沈知秋低声说道:“你要是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有意思,为何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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