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无法之时,便眼睁睁看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缓步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专注地看着皇帝身旁的张家长子。看了一会儿,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光,啪嗒一声落了两滴泪下来。
这本来是一副堪称赏心悦目的画面,可过了许久,张夫人眼泪仍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来,皇帝便开始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了。
张夫人拿着小帕子,坐在那里,从中午的掌饭时分一直嘤嘤泣泣哭到了夕阳西下。哭的张老爷几乎要暴走,哭的本来打定了主意的张家长子焦头烂额,围着她好话说尽,最后只得无奈地举手投降:“娘,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还不成么?求你把这眼泪收一收吧!”
张夫人瞬间收了泪,冷静地看着他:“果真?”
张家长子只得苦笑:“真的不能再真了。”
亲眼见识过后,皇帝便瞬间清楚了,为何张大人连个侍妾也不曾有——这要是一时鬼迷心窍纳了一个,那岂是哭个几刻钟可以解决的事?
只怕是要哭到天荒地老了!
他想及前事,看向张逸然的目光中便多出了几分同情来。再想张逸然平日于权势上毫不动心,对着皇子也敢吆五喝六没个好声气,这六个皇子便没有没被他骂过的。虽是嚣张,可一来,他的确是才华横溢;二来,正是这种不参与夺嫡之争的,方是真正的忠心于皇帝一人的,若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哪里会在这种时候违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的眸色柔和了些,点点头:“张爱卿每日为朝廷殚精竭虑,着实不易。来人,赐西南进贡布料十匹,赏银一百两!”
张逸然不卑不亢地行礼:“多谢陛下。”
一旁的言官愈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逸然明明是违背了皇帝的意思,跑去和太上皇麾下的老臣有了往来,怎么......不仅没有龙颜大怒,反倒要去给他赏银子?
他望望皇帝,又望望云淡风轻的张逸然,一时间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且说宝玉这边,好容易被允了一日休息,正于房中翻看昨日记下的几篇文章之时,忽见茗烟被袭人带着进来,笑道:“爷,先前忘了一件事了。爷当时令小的买下的那个女子,已经被安排在了庄子里,只是那女子无论如何也想要感谢爷一番,爷可要见一见?”
宝玉尚未答言,一旁为他斟茶的袭人却瞬间看了过来,抿紧了唇:“......爷买下了一个女子?何时的事?”
“就是去拜师那一日。”宝玉浑不在意,靠在椅背上道,“既然这样,便将她领进来见见我,我也好问问她日后打算——若是有旁的路,自然可以令她自行离去。”
茗烟脆生生应了,忙不迭地出门找人不提。只是袭人听了此话,不免心中疑虑,登时生出几分危机感来,一颗心上上下下地倒腾,不得安稳。
他口上虽不言,却着实害怕宝玉这是于情上开了窍,对那女子有了什么旁的心思。若是如此,他这一腔见不得人的隐晦心思,又该归于何处?又当葬于何处?
茗烟果然于午后便带了人过来,袭人凝神细细打量,只见这女子身形竟与他不相上下。虽是高挑,却并不壮硕,反而瘦削的惹人怜惜;眉目皆清秀至极,与宝玉相比也不差什么,尤其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眼下,竟有盈盈一点泪痣,瞬间为她又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袭人愈看愈心惊,只小心翼翼地瞥着宝玉的神色,生怕他面上现出一丝沉迷来。可喜宝玉竟是毫无反应的,只温声道:“这位姑娘,我虽是一时买了你,却并非是令你一直跟着我的。姑娘原仍是自由之身,只不知晓姑娘,可还有什么打算?”
女子抬起一双泪眼来,盈盈望着他,低声道:“公子既然买下了奴家,奴家便是公子的人了......”
“话不是这样说,”宝玉耐心与她解释,“当日你那卖身契,我早便烧掉了。姑娘若是想要回家去,或是投奔旁人,实在不行,也可留在庄子里做些活计,岂不比为奴为婢的强?”
女子欲语还休,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奇特的沙哑,却并不令人觉着粗嘎难听,反倒别有一番韵味。她蹙了眉,轻声回道:“公子,奴家的父母皆不在了,便是婶婶卖了奴家。若公子将奴家送回家,奴家只能再次被卖,还请公子发发慈悲,奴家愿意倾心吐胆伺候于公子,哪怕做个倒茶扫地的小丫鬟,亦是死也足矣!”
宝玉到底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也清楚如今外头世道艰难,一个生的极好的女子,简直就像是没有主人的一块肥肉,只会被那些个心怀不轨之人分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倒是袭人见他动摇,不由得心中一急,忙道:“爷向来是不能过多接触这些个阴人的,哪里能留你在身旁伺候?快些死了这条心才好!”
宝玉这才想起还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由得也点头:“正是了,纵使我有心,也着实是无力。”
谁知那女子登时抬起头来,眸中神采奕奕,连带着眼下那颗泪痣也跟着亮了起来:“这么说,公子只是不肯留女子在身旁伺候了?”
宝玉迟疑着,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为何,他恍然间升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