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突然记起一事,少年崔瀺有次在大山之巅,百无聊赖跟随自己练习剑炉立桩,说天底下有一块上等福地,十分特别,与一座洞天相衔接,两者迥异于其它所有洞天福地。宝瓶洲南涧国神诰宗就独占一块福地,名为清潭福地,福地有点类似藩属之国,只是更加版图广袤,自成体系,蕴含天道规矩也大小不一、高低不一,往往出产丰富,能够源源不断被仙家大宗所攫取,所造就的格局,必然是宗门大者愈大,山头高峰愈高,例如骊珠洞天,位列浩然天下的三十六小洞天之一,当初那对力挽狂澜、为宋氏延续国祚的大骊双壁,就是骊珠洞天走出去、然后被大骊王朝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杰。
天大地大,陈平安两次远游,哪怕尚未走出宝瓶洲,其实已经有所领略,而杨老头说的小镇之大,无法想象。陈平安也领教过了一些。
只是这趟南下游历,陈平安错过了许多地方,有些是来不及去,会绕路很远,比如顾璨和他娘亲所在的书简湖青峡岛,陈平安希望他们娘俩过得好好的,不要受人欺负,但是更希望顾璨不要成为练气士之后,转过头来去欺压别人,最终变成老龙城少城主苻南华那般的山上神仙。
有些地方则是暂时不适合去,比如搬山猿所在的正阳山,许氏坐镇的清风城,马苦玄所在的真武山。
去了道理讲不通,拳头打不过,不在骊珠洞天,没有了齐先生和阮师傅的规矩约束,就只有被人一脚踩死的份,陈平安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陈平安喝着酒,在饭馆那边得知明天就要在膏腴渡口停船半天,可以下船赏景,渡口附近,是一处著名风景形胜,叫太液池,这个时节正值山花烂漫,只要走出渡口,走向最近的山头,沿途都是鸟语花香,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到一只名为“香草娘”花魅精怪,它们天然芬芳,香味淡雅,是最好的活物香囊,深受女子练气士和豪门妇人的喜爱。
陈平安觉得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透口气,整整一个月的闭门不出,感觉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下定决心后,陈平安就转身离开阳台,关上门继续练拳走桩。
第二天拂晓时分,渡船靠岸停泊,溶洞大厅小巧精美,香气弥漫,比起梳水国的宽敞壮观,别有韵味。
渡船微微震荡,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陈平安睁开眼,开始起床收拾行李,东西要全部带上,不敢留在船上房间。兴许是太液池声名在外,确实是个好地方,陈平安发现船上四百多位乘客,几乎都要下船赏景。
夹杂在人流之中,陈平安下了船后,身边有一拨气度不凡的男女,两位老者的气息尤为绵长,如江水缓流,走路时脚步轻灵,哪怕不是中五境的山上神仙,恐怕也差不远。陈平安不是爱偷听人说话的人,只是这段时间待在屋子里练拳,实在没法子,难得听到有人以宝瓶洲雅言交谈,下意识就竖起耳朵。
他们有聊到一洲南北的山河大势,有各大仙家府邸的最新动静,也有一些王朝国家的名人轶事。
大多聊得云淡风轻,两位老人说得最多,身旁年轻晚辈们则洗耳恭听,少有插话,便是问话,也是必然恭恭敬敬,跟陈平安印象中的某些人,大不一样,比如风雷园剑修刘灞桥,泥瓶巷曹氏祖宅的那个婆娑洲剑修曹峻,最近还遇上了那个观湖书院的周矩,好像都不是这般拘谨的性格。
最后一位腰间悬挂一枚墨玉小印章的老者,说到了打醮山的鲲船坠毁,伤亡惨重,大为气愤,对俱芦洲的那位道主天君,言语之中,虽然承认那人的道法通天,就连自家宝瓶洲道主祁真,也未必有胜算,可更多还是对这位天君行事跋扈的不以为然。
另外一位老者则忧心忡忡,说那艘鲲船的坠毁,虽然确实是剑气冲天、击毁鲲船使然,可好好一个剑修林立的宝瓶洲中部王朝,吃饱了撑着要打落一艘北俱芦洲的渡船?有何好处?当时能够聚集那么多剑气的势力,只会是那个大王朝的朝廷,可那位皇帝已经亲自去往神诰宗,发誓绝无此事,之后在祁真的陪同下,亲自面见俱芦洲道主谢实,后者竟然只说一切自有俱芦洲修士追查真相。
临近洞口处,陈平安突然停下脚步,然后骤然加快脚步,向那两位老者抱拳问道:“两位仙师,冒昧问一句,那艘鲲船上的乘客如何了?”
一位老人对此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一眼满嘴北方口音的背剑少年,继续前行。
那位悬挂印章的老人倒是停下身形,耐心说道:“下五境的乘客,几乎没人活下来。便是上五境的练气士,也死了许多人。当时无数道剑气从一座山头激荡向空中,无异于上五境剑仙的倾力一击,你想一想,那得是多大的威力?”
老人看着少年微微变化的脸色,老人叹息一声,继续前行。
陈平安站在原地,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撞了几下肩头,浑然不觉,最后回过神后,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走出洞口,去了那处太液池赏景。
陈平安缓缓走到洞口,外边阳光明媚,更远处,可以看到一座坡度平缓的大山头,漫天遍野的绚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