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长篇大论、少恭以为已说得足够清楚,但谢衣仍一副难以理解的困惑模样,“无论如何,既妥协过、坚守的信念便有了污点,不管所为目的如何美好,”他顿了顿、稍作整理思绪,“完璧不容分毫瑕疵,即便会死,我也绝不为一时苟活、否认我所坚守。”
谢衣音色谦恭、不高不低,却又傲慢得如同于高处睥睨,少恭眸色一沉,又问,“那么,若那个要你下跪的人以你至亲性命相挟呢?你跪,你们都可存活,不跪,则他死,你活着?”
这一次,谢衣倒是很快答道,“我会下跪。”
预料之外的干脆,使少恭一瞬间竟怀疑所听有误、确认一般重复一遍,“为了生命,选择放弃信念?”
“再精密的偃甲,毁去后还能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虫蚁也只能活上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少恭闻言轻舒口气,原来是他的问题恰好触及那个信念、由是颇为欠妥,“那么,有人以你至亲性命相挟,让你去杀了另一个非亲非故之人呢。”
只见谢衣蓦地重重一震,沉默良久、竟显出些慌张失措,完全答不上来。
一命换一命,他便犹豫如此之久也难以做出抉择,倘若经过衡量、信仰之事大过至亲性命,他当会、舍弃亲人也在所不惜吧。直至此时,欧阳少恭才彻底明白沈夜所忧心之事,一位不屑于制衡的殉道者,是绝对无法坐稳大祭司之位的,想要骗他死,着实太容易,然而只要学会极其简单的暂时妥协,一切便都会不同。
思及沈夜,少恭方察觉一时不甘,竟与谢衣说了这么多废话,见他仍在纠结,便开口安慰道,“无需多虑,我原也无意说服谁,你坚持己见亦可。”
谢衣年方十一,年轻气盛、傲骨宁折不屈,然而这世间、从无一事一物不会被时间改变,以“极其简单”来形容“暂时妥协”,正是由于经历过挫折、便自会理解这些,此前少恭不是没有想过,沈夜以压迫的方式令谢衣学习,与他所憎恨的父亲有什么差别,如今倒是蓦然明白,沈夜的要求当真不高。
“言归正传,”少恭道,“你师尊,他的确自小便又闷又严肃。”
“……”这里是差点便要不顾礼数吐槽师祖的谢衣少年。
“不过那只是表象而已。比如,你在夸他帅时,依他的性子、或许觉得天雷滚滚吧,”心中一万头偃甲羊驼呼啸而过,内心想法类似于“天然卷还又臭又硬,哪里帅?你眼瞎了吗?而且为什么这么突然说人家帅?!”,少恭顿了顿、继续委婉道,“情绪疯狂激荡、却又须得竭力挣扎着维护表象,不觉得这十分有趣吗。”
“……”这里是懵懂之间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阴暗、几乎瞠目结舌的谢衣。
“阿夜的头发是天生卷,稍长一些便难以梳开,是以时常显得乱糟糟的,年少时曾有一次带沈曦去神殿外,被人嘲笑不梳头,自那之后,他便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势必要将头发梳理得平平整整。”
话题的走向似乎终于正常一些,谢衣便沉吟着开口应和:“师祖是说,师尊有些……呃、好面子?”
“不全如此。”欧阳少恭否定道,“他为达目的,时常会强迫自己做些不喜欢的事。再例如,他阅读典籍,只喜欢有关术法修为、学术哲理类老气横秋的事物,却仍为了给沈曦讲故事,强迫自己看些记载传奇志怪的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