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的个性,恐怕明知困顿一生,也不肯向权贵低头。”消瘦青年自信他比张玉更了解他自己,“你如此劝他必不能成。”年富苦笑,他的确是在张玉处吃了闭门羹而后才想到了请那位博硕鸿彦出马。消瘦青年双眉微挑,“你请动朱阁老了?”年富点头,消瘦青年口叼碧草,神情了然“难怪了。”说完竟双目微闭,昏昏欲睡,年富岂肯罢休,“你呢?以你的才华若想参加今次科考——”年富话未说完,消瘦青年摆手,“我与年珏不同,他是年氏宗族庶出之子,考取功名光耀门庭是他毕生的信仰。至于我,以前只想尽尝世间美酒,只求一醉,现在多了一个目标。”年季抬眼望向年富,“保你善终。”
年富一愣,随即摇头苦笑,“那在下岂非要多谢年季兄的厚爱。”年季摆手,“你不用谢我,在金陵城外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突然觉得人生的目标也可以有两个。”年富提杆,勾上鱼饵尽失,三年如一日的垂钓,连这湖里的鱼儿都学聪明了,年富居然蠢到与年季辩嘴。如此具有挑战性的目标,岂非暗指他年富朝不保夕?
“江南盐巡道可不是件好差事。”年季悠然道,年富点头,“能在一年的时间内厘清江南盐务与漕运这两笔烂帐,的确令不少人刮目相看。只是——”年季接下去说着,“只是也得罪了不少人,于其以后的仕途不利。”年富点头,目极湖水深处,竟有些心不在焉,“前日京城传来消息,年珏外放浙江永康府知府。”年珏一怔,“贬谪?”随即摇头,“不是——,难道你使的手段?”年富摇头,“我也正奇怪。明虽贬谪,却是要他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是维护之意。”年季缓缓点头,眉宇之间满是不解之色。
“三年守孝之期已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年季站起身,懒懒的拂了拂身后草屑。年富提杆收线,不急不缓,“再等等吧。”等到什么时候年季没再问,晃晃悠悠扭身离去,远远的就见佩儿提着食盒朝这边走来。在与年季错身的那一刻,佩儿绯红了小脸。吃过午饭,小憩片刻,草庐之侧树荫之下山风习习,鸟语花香伴随着书声朗朗,一时间竟然生出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淡泊意境。
眼见着夕阳西下,年富收拾随身携带,背起空空的鱼篓往金陵城内走去。城内商铺林立,街市繁华,人潮接踵,随处可闻贩卖走卒叫卖之声。一个跟着爷爷缩在墙角里卖鸡蛋的小姑娘见年富缓缓行来,绯红着脸颊,将两只煮熟的鸡蛋塞入年富的手中。年富欣然接受,两口吃下,似乎这便是金陵城中最美的食物。小姑娘欢快的回到爷爷身旁,老爷子破布烂衫浆洗得发白,朝着年富拱手行礼,年富微笑颔首。摊前渔夫挑了两条新鲜的鲈鱼,草绳穿过鱼鳃,扬手抛进了年富身后的鱼篓,动作娴熟精准。一路行来,空空的鱼篓早已被鱼肉、胭脂、拨浪鼓填满,曾几何时,这已是金陵城中家喻户晓的一段佳话。
修缮一新的明伦堂前庄严肃穆,一位中年文士遥望祈盼,见年富缓缓走来,赶忙迎上前去,不由分说将年富拽进明伦堂。堂内三四排桌椅座无虚席,见约正与年富把臂而入,金陵城中绅衿童生纷纷侧目。在首排位置刚一落座,便见那高台之上一副楹联赫然醒目:风俗优美之明征,国家实在之祥瑞,正中匾额:万民之表,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与年府正堂那一卷“甘心淡泊,以绝徇弊。始终固守,做一好官。”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值月净手素面,神情敬畏,手执黄卷,抑扬顿挫洪声念唱,“欲安百姓,必先厚风俗;欲厚风俗,必先崇俭去奢。如此循规蹈矩,使风俗就厚,方能各守本分,长治久安,乃圣人治世之道也。。。。。。”
洋洋洒洒千余字的广谕圣训念唱完毕,众人无不深领妙音般点头不迭。由秀才遴选出任的值月满面通红,拿起左手书案之上的厚册缓缓揭开,台下绅衿童生人人自危,“本月初黄荣升举人纳妾不成,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属十恶不赦之恶行——”台上值月尚未念完,坐在末位体型臃肿的中年男子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场下一片死寂,气氛突然沉闷得令人有些窒息。值月翻开下一页继续念道,“本月中旬梁秀才自持家资丰裕,巧令阴谋,以旱碱之地骗买邻村章老汉家中水亩良田,黑心黑肝肠,实乃奸商本性尔——”被点名的梁秀才脸色苍白,冷汗渗渗。
值月的宣讲还在继续,却在此时听得外间喧哗,一女子凄厉的哭嚎声打断值月的宣讲,台下众人不禁齐齐松了一口气。从外间跌跌撞撞爬进来的是位皮肤粗糙黝黑的中年妇人,妇人一路跪行,爬至年富跟前,以头创地,鲜血淋漓。年富慌忙俯身相扶,柔声道,“大嫂可是有难处?”中年妇人倒也倔强,不肯起身,呜咽道,“小妇人城东瞿徐氏,今年三十有八,昨日妇人丈夫瞿巨田间耕作捡拾一枚钱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