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半垂眸微微一笑,又抬头道:“原来,前辈还未寻得传承之人。”
那人愣了半晌,继而猛地一拍枝干抖落簌簌飞雪,周身在枝桠颠簸下安如泰山。“你这小娃竟诓我。”也不生气,摆摆手道:“徒弟哪那么好寻,木头块那是运气好。爷爷若是料得不错,你这身功夫习了少说得有七八年,还得是你这般根骨奇佳悟性上乘的。”
“晚辈愚钝,着实算不上根骨奇佳悟性上乘。不过这样的人,晚辈倒确实,见过一个,”展昭眉宇轻扬,慢条斯理道。感受到身旁之人蠢蠢欲动的探寻,展昭抬手按在小家伙肩膀上,指尖微动。白玉堂却不领情,一扭身子逃窜开去,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展昭和那人身上轮回打量。
那人将右手扣在酒葫芦细腰处摩挲,目光一转落于白玉堂身上,似笑非笑道:“莫非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彼时宴希来让白玉堂以外门弟子的身份师从风溯柒,展昭不忍不服欲辩驳,而宴希来只是不动声色阖了三次眼。一次,一更天,三次,三更天。当晚,屋内青灯如豆,院外风雪连绵。展昭进屋后尚未来得及掸去衣衫上的飞雪,宴希来便问了第一句:“昭儿,你,为何执剑?”
青灯下的身影格外瘦长,显出几分嶙峋味道。展昭攥紧了剑鞘,未尽数褪去稚气的嗓音一字一顿坚毅决绝,“为青天。一剑在手,方可惩宵小,护青天。”
昏黄灯影下看不出宴希来的神色,他紧接着又抛出第二问:“淇奥剑术之于你,意味如何?”
淇奥剑术,取名源自《诗经》中的《国风·卫风·淇奥》,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剑术本身如游龙惊鸿,刚柔并济光明磊落。实是剑术中的君子之剑,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人如剑,剑如人。人御剑,剑又何尝不在御人。
这回,未待展昭启齿,宴希来又道:“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玉堂手中之剑,寻遍天鸾亦不得。”灯火在这一声似叹非叹下轻轻颤动,橘色火焰消弭下去,竟只余下几星蓝色散发幽幽凉意。
心中之剑,不知如何去铸。手中之剑,又不知谁人赠予。按照宴希来的意思,天鸾门下并无能够传授白玉堂剑术之人。故而展昭在发觉此人剑术造诣之高时,便存了一份别样心思。此番被他点破也不难堪,温润一笑缓声道:“这是刚来天鸾的小师弟,姓白,名唤玉堂。晚辈在天鸾数十载,还从未遇见如此天资卓越的小师弟。”
“姓白?”那人盯着白玉堂的脸细细瞧上些许,道,“可是金华府白家?”
白玉堂的眼里瞬息生出几分睥睨,眼角处精致的弧线微微上扬,一撇小嘴道:“哼,金华府又如何。”
这贵公子的脾气真是难捉摸的紧,展昭笑着捋了捋他的前襟道:“玉堂就是玉堂,这和身世家道并无关系。这位前辈只不过随口一问,玉堂难道还要像个小姑娘一般斤斤计较不肯罢休?”
小姑娘?白玉堂皱了皱小鼻子,似懂非懂眨眨眼。又故意挪开眼抬起下颚作出不屑模样,声音却是闷闷的,“你说我天资卓越,是不是要把我送走啊。”
展昭微微发愣的功夫,那人仰空长笑一番,惊得不远处小憩的飞鸟扑棱凌空。“哈哈哈,你们俩个小娃当真有趣。不过小娃娃你放心,爷爷不会带你走。就你这样的,若是闹腾起来要吃奶,让爷爷去哪里给你寻。哈哈哈……”
“你才吃奶!”白玉堂倏忽仰头,眼睑一低张牙舞爪道。
☆、第五章(3)
笑声中断,那人一手捂了左侧胸膛咳嗽几声,重又盘曲双腿成坐禅姿态。长眉舒展,笑意不减,“爷爷不吃奶,爷爷喝酒。”待过上片刻,才对展昭道:“你也莫要再动歪心思,爷爷的剑术岂是会轻易传人的,更何况是天鸾弟子。”
“前辈,玉堂算不得正式的天鸾弟子,”展昭不急不躁,徐徐道。
那人却是一摆手示意不愿再议,话语快了几分,“小娃娃,若是一个阵法以死方可解,又该如何去解。”
展昭心下大骇,白玉堂在死局二字上做出了以死方能解的论断,而此人这一问无疑是为了解心宿十五阵。珍笼谷的心宿十五阵可谓是天鸾重地,天鸾内部有所传言,一旦被外人破了阵,就是天鸾门赤地千里灭门绝户之时。展昭横跨一步挡在白玉堂跟前,语气沉了几分,“晚辈虽远远不是前辈对手,但若前辈想要破这心宿十五阵坏天鸾规矩,晚辈定当舍身相阻。”
“这个阵不能破吗?”白玉堂拽了拽展昭的衣袖不解道。展昭回眸递了个眼神,小家伙便自觉撒了手,也暂时将此事搁置在旁不与纠缠。
“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破规矩,真是麻烦,”那人皱皱眉头,手掌在枝干上重重一拍。借这一拍之力,整个人腾空跃起似鸿鹄展翅,快如青光朝插在地上的长剑扑去。动作之快不可思议,再定神间那柄长剑已然被收入剑鞘。“你也别舍身不舍身了,就算是那个木头块来,爷爷也照去不误。对了,莫把遇上爷爷这事告诉木头块。”
展昭心念忽然动,朗声道:“前辈既如此说了,晚辈不告诉师父便是。”停顿须臾,待那人将剑鞘一竖握在掌心,又道:“晚辈就告诉师父,有个唤他为木头块的来过。”足下不移分毫,若有若无挡在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