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雅也会来到丹桂第一台来拉几场。
每次拉完了,照例走到台前来谢幕,听到台下叫着自己名字的喝采声,鼓掌声,容雅总是有点忡怔。曾经那样熟悉的一切,如今听来竟然恍惚如梦。
完了戏下来,看到容老板强打精神的坐在办公室里,脸色苍白,说几句话就要喘一口气。容雅心疼老父,劝他不要太辛苦,能放开的就放开些,有些事,能够让柳儿出面办的就让柳儿办了,把一切放心交给柳儿。
容修道:「那怎么行?这到底是我们容家三代传下来的家业。柳儿再好也是姓许的外人。」
他那双白胖冰冷的手紧紧捉住容雅的手:「南琴,你听爸说,以后也多来看看、学学。这里到底还是要交给你的。这么大的一个戏班子,可是从你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容雅单膝跪下:「爸……」
容修道:「爸知道你对这些俗务没兴趣。可是你怎么就不懂爸的心呢?爸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还拼着老命出来打点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赚那几个钱?爸是不能看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荒废了,也不能看着这份家业落到外人手里!眼下你弟弟还在外面游游荡荡,他不听我的话,将来要是倒了楣……总有一天回了这个家……」
说到这里,容修也红了眼圈:「到那时,他还有这个家,还有一份他的产业。将来要是我不在了,你什么事也不理,全部交给外人,哪一天他回来,这里已经不姓容了,你说,这个世上,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容雅深深地低下头,容修看不到他的脸,只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声音:「爸,我,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咱们容家……」
容修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儿子的头发,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以后多些时候陪陪爸,也学着管管事就更好了。等乱过了这一阵,时局定些了,爸爸再给你物色一房好媳妇儿,你这一辈子,爸也就算是放心了,也算对得住你死去的娘……」
容雅握着他父亲的手,悲哀无言以对。
就像地壳震动,万年冰层的最深处,隐隐出现断裂。他听见他自己的体内也传来这种碎裂的声音,迅速蔓延。这种痛楚让他发现自己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坚强。
他大概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就算他有功于民族,也无法弥补他对父亲,对兄弟的永恒的歉疚。
那天夜里,许稚柳应酬晚归,却见自己那间屋子亮着灯。他意外的推门进去,只见容雅坐在书桌旁的竹椅上。
「大爷?」
容雅看着柳儿微微一笑:「我等你好久了。出去应酬了?」
「是。」柳儿道:「大爷,有什么事您叫我去就行了,不必在这里等柳儿的呀。」
容雅又问:「都是些什么人?」
「嗯,上海救火队,保安团,还有工会的一些人。」
容雅道:「从前这些事都是青函去做的,也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要为这些事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