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过去的事情之后,苏氏便一直小声啜泣着,哀叹着自己命途多舛。林慧玉则看着微弱的烛光,想着那位表面功夫做得无懈可击的贾氏太太。究竟是不是她对苏姨娘下的手,林慧玉觉得,在她想来,大约已经有五成的把握了。只是,她不会轻易的下决断。人命关天,要讲究切实的证据才行。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暗自思忖了好半晌,苏氏仍然还在抽抽噎噎的哭泣着。忍了又忍,林慧玉终于忍不下去了,开口道:“母亲,别哭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哭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我们能做些什么。”
苏氏停下了哭泣,哽咽着问道:“玉儿,娘如今已是孤鬼儿一个,只要能常伴我儿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要做些什么呢?”
听了苏氏的话,林慧玉暗叹了一口气。苏氏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苏氏这性格,也实在是太过懦弱了。“娘,谁说我们没有什么可做的?现下女儿的处境,必须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这下子苏氏终于明白了过来,道:“玉儿,你是说,你想要回府吗?”
林慧玉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那个林府,自己是一定要回去的。并不是为了什么对于家的归属感,她的家,根本就不在这里。因为只有回到了林府,才能弄清楚苏氏死去的真正原因。还有,自己究竟为什么被送出来。这些事情的背后,是不是有贾氏太太的影子……既然想要活下去了,就要正正当当的好好活着。这样不明不白的养在外边,算是什么呢?
夜色深浓,木桌上面的蜡烛只剩下来短短的一小截,烛芯噼啪响了一声,火光更加微弱了。远处遥遥的传来犬吠声,听起来,莫名有种凄凉的感觉。打更人的梆子声,近了又远了。慢慢的,东方天空隐约出现了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次日夜晚,扬州城巡盐御史府邸之中。
这所占地不算太大的府邸,年头已经有些久了。房屋瓦楞之中,长出了密密的暗绿色青苔。花园里头有数棵粗大的古树,茂密的树冠浓绿沁人。抄手游廊底下,悬挂着精雕细琢的灯笼。幽幽的光,照出团团光影。偶尔有巡夜的婆子提着灯走过,促促的脚步声,划破了暗夜的寂静。
此时,巡盐御史林如海,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头。烛光底下,他的身影看起来极为清瘦,甚至有些虚弱的感觉。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已经有些弯了下来。仿佛可以看出,他的肩上,挑着千斤重担,难以卸下。
这也难怪。江南官场倾轧,复杂多变。京城夺嫡之争,愈加白热化。拉拢不了,最好就清除掉。他这个巡盐御史,做得是战战兢兢,难以言表。再加上,后宅之中,夫人贾氏的身体始终算不得很好。他极为喜爱的生在花朝节的嫡女,也随了她的母亲,小小年纪,亦是一副病弱之态。不过,也还是有好事的。姨娘袁氏,几个月前怀了身孕,如今已是大腹便便。希望,她这一胎,能给数代单传的林家,带来好消息……没有嫡子,庶子也是好的。
时间慢慢的过去,林如海原本清亮的双眼也逐渐的朦胧起来。不知不觉中,他伏在了身前的花梨木大案之上,缓缓地阖上了眼皮。一叠公文,散落在他手肘旁边。忽然,一阵透骨的冷风吹来,瞬间吹熄了书房里的数根蜡烛,也将林如海吹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略微茫然的看向窗户。却见原本关闭着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阵阵的寒风,正往房间里吹着。远处游廊下的灯光,隐约照了过来。窗户底下几丛花木,在风里沙沙作响。
林如海皱起了眉头,开口喊了几声书房小厮的名字,却不见有人应答。伸头往窗外看,一个人影也不见。偌大的林府,此刻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似的。隐隐不安的感觉,慢慢的袭上了心头。
林如海想了一想,正准备转过身往书房外面走去。忽的,一声凄凄的呼唤,使得他停下了脚步:“老爷……”
这声音,怎么,似乎是已经过世了的姨娘苏氏的声音?林如海悚然一惊,一阵寒意仿佛毒蛇一般悄悄的爬上了他的背脊。他抬起眼,向着声音传来的窗户之外看去,却见葱郁的草木深处,一条似有似无的白影,正看着自己。
对于陪伴了自己数年并且给自己生下了第一个女儿的苏姨娘,如果说林如海对她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话。但是,他是受着正统教育长大的探花郎。对于小妾,就算是有感情,也不会及得上对正室夫人的零头。何况,贾氏貌美如花,性情温顺,又精通琴棋书画,两人婚后琴瑟相和,极为恩爱。在林如海的心里,占了他对于男女情感的绝大部分。因此,苏姨娘去世时,他也只是略微伤感了几天,便丢开手了。出于对贾氏的信任,苏氏的病情,他几乎完全没有过问。说是得了疫症,他也就相信她是得了疫症,完全没有怀疑过。
虽然心里有恐惧,但是,此时林如海还是端住了。他看向那疑似苏氏的身影,眼光灼灼,开口道:“尔是何人?竟敢在御史府中装神弄鬼?”
那白影晃了两晃,声音愈发凄然:“老爷,莫非短短几年,就完全将娟儿忘记了吗?”
娟儿,便是苏姨娘的名字。那白影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草木深处轻飘飘的走出来,将面孔暴露在灯光下。细细的娥眉,大大的杏眼,端正纤细的鼻子,正是苏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