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吾皇庇佑。”杨清笳道。
朱厚照哑声笑了笑:“你啊——若非女子,定然是个人物。”
她挑了挑嘴角,分明是个笑意,但若仔细看,定能看到其中的讽刺:“得陛下金口一赞,下官幸甚至哉。”
“传朕的旨意,此次所有随行锦衣卫人人均有赏!”
一直未出声的段惟扬声道:“微臣代其叩谢陛下恩典。”
杨清笳见状道:“陛下,此番臣能带着条川父子从东倭全身而退,多亏段大人数次舍命回护,段大人至今重伤在身,尚未痊愈。”
朱厚照眯着眼看了看杨清笳,后者与他坦然对视,半晌,朱厚照似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哼笑了一声,无谓道:“你现在是何官职啊?”这话却是问段惟的。
段惟答:“微臣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
“即日起擢升为北镇抚司千户。”朱厚照随口道。
段惟看了眼杨清笳,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他收回目光立刻叩谢圣恩。
朱厚照对杨清笳道:“按说,你这次于国有功,朕理应lùn_gōng行赏,可我大明素来没有女子为朝官的规矩……”
言下之意,是要将杨清笳打回一介白衣。
段惟升了官,赵诚他们也皆有赏,唯独杨清笳,劳苦功高却被革了职。
但她却没有一丝不满抑或惊讶,仿佛早有所料。
她自然知道当日被封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钦差也不过权宜之计,杨清笳只道:“陛下折煞民女,此次能够替我大明枉死百姓讨回公道已是得偿所愿。”
“好!如此识大体,真是难得!”朱厚照道:“官虽做不得,不过若有他求不妨说说。”
杨清笳想了想:“民女还真有一事,想请陛下应允。”
“说来听听。”
“不知陛下是否记得一本叫做《野斋遗事》的话本?”
朱厚照没想到她开口竟然说的这个,“朕是看过,怎么了?”
杨清笳道:“昔日民女曾破过一桩案子,陛下想必也有耳闻。当时新科会元李鸿和剽窃其友钱济所著《野斋遗事》,盗署自己大名。那钱济家境贫寒,无权无势,眼见自己夜以继日,呕心沥血之作尽是替他人做嫁,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痛下杀手……”她叹了口气,悯道:“虽说他当日亦是半胁半从,心有贪欲方才被李鸿和有机可趁。然署述便如亲子,李鸿和盗人骨肉,尽窃引为己之书林掌故,未免太过无耻。”
“你想求朕赦免这个钱济?”
“非也,”杨清笳断然否决:“钱济所犯,无论是何情由,理应按律处置,民女之所以提及此事,只是想恳请陛下替苦主正名,好叫天下人知道那本《野斋遗事》的真正作者不是李鸿和,而是钱济。”
区区一个话本,朱厚照并不在乎是谁所著,不过既然对方提出,他便应了:“就依你吧。”
杨清笳:“谢陛下。”
“你此番建奇功,千载一时之机,为何不替自己求些赏赐?”
她道:“当初东渡不曾为名,此番回京亦不为利。”
朱厚照仔细看了看她,再度慨叹:“可惜了,竟是个女子……不过朕向来赏罚分明,你虽不求,可朕还是要赏。就从内帑拨些……”他想了想,却又改口道:“你这样的人,赐些黄白俗物未免辱没了,既然你如此惦念诉案,朕便赐你‘御状’之名,凡大明之案,你皆可讼辩。”
杨清笳一愣,立即展颜:“多谢陛下,民女叩谢恩典。”
朱厚照道:“你们俩先别走了,留下一起用膳,也跟我讲讲这一路上的事儿!”
二人只得遵圣之言,留下用了御膳。
段惟本就是个闷葫芦,殿前更加拘谨。
也亏得杨清笳是靠一张嘴吃饭,虽担心圣前失言,却也将皇帝哄得开开心心。
朱厚照多日受病痛摧折,了无意趣,此时听杨清笳这一路见闻,不由啧啧称奇,眼瞧着竟恢复了些精气神儿。
这一趟,数月余,好在业有所果,不枉生死一遭。
待条川行江和条川冈河认罪伏法,当是后话了。
杨清笳将日本所见所闻,连同本帮水匪与倭寇勾结的林林总总悉数上报朝廷。
然而账本所记不过冰山一角,肃清东南边海任重而道远。
胸有鸿志,奈何身非儿郎!
既不愿素位而行,只得迎头而上。
心中有利刃,方能斩妖魔。
法者,国之利器也。
————————本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