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到暴喝声和骤响起的呼呼风声,咬牙闭眼朝脑海中那个方向死命一探腰伸手去摸,这冰冰凉带着的水是手上的汗,刺咧咧粘着的沙是让人清醒的痛。他骤然握紧刀柄,睁眼看去,双手用力要举起来就朝最近的敌人斩去——
然后他就和刚刚魔症时候的自己的腰一样,整个儿僵杵在那儿。
面前四五人都倒在地上,小叔的刀花也不舞了就堪堪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不过没眨眼,小叔就反应过来向身后转去——身后虽然马尸隔挡着但是那蛮人却还一刀未发危险估计更甚——
少年这次的反应快了不少,他生硬地扭过半边身子向身后看去,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听见**落地的沉闷声音;再一看,那蛮人全倒在地上,剩下一人一身青衣站在他们面前。
这时他觉得背后冷涩涩的,日头虽然正,但是风总吹在背后,心跳声渐渐明朗起来,不,剧烈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听到心还是跳动在胸腔里,他又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感觉身体软软的,极端的不真实。
“有些还没死透的都补上一刀!”小叔说了第三句话,他看得出,有些死了,有些没死,有些没死透,虽然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杀人补刀鞭尸,无疑残忍,但是这世道,这贴着幽幽山岭边的这条古旧驿道,逼人残忍啊。这时青衣男人也挑起一把刀便走向马尸旁边几个人。
少年很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具“尸体”,似乎是没死透,嘴鼻还在翕动,胸腔微微扩缩,尤其是眼睛,仍然盯着这边,目光蛮横充满仇恨,刚刚就是这眼睛的主人,手持刀兵沉闷号吼,伤了小叔,杀了运行李的马匹……若是再给一点机会会不会也杀了我?
杀人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第一次杀人,尤其是在可以选择是杀还是不杀的时候。不是什么性本善、救人一命七级浮屠的说辞,而是经过教化的自诩文明的人难以咬牙说服自己去承担杀戮背后隐隐藏着的罪孽和所谓责任。
一个球状物体滚到我眼所能视的边界,湿热有腥味的液体溅了几滴到我的脸上……小叔在我身边,干了什么?他的话语好像还在耳边,现在耳朵内也嗡嗡的响,是说,是说……
拿刀!
补上一刀!
死也要拿刀!
死也要补上一刀!
少年又咬牙又闭眼又吸气又屏住呼吸双手握刀便这么斜着划下去。
先是很大的阻力然后刺耳的摩擦声,再然后刀锋前一空,刀势便一去不回。
宛若这年纪的天真。
————
“在下曹盛,这是舍侄曹骁,未请教恩人贵…尊姓大名”红脸汉子捶胸行礼,这时候可以看出他那红脸确实是天赋异禀,那青衣男人还了一军礼说:
“我姓韩。看年纪比你大点,又都出身军中,骁字营的,喊我韩哥吧。”
对方说出“骁字营”这三个字,放下了心中警惕的红脸汉子这才敢偷眼打量这救命恩人。
青衫草鞋,竹制斗笠,背后还有……一鱼篓?
只是面庞上却绝无农家渔家为生计计的碌碌然,或者是太平年月文人故意粉饰而出的闲散。
能够证明“韩哥”同样出身军中的只是比他还强的悍然正气,浩然杀意。似乎刚刚的战斗才只是热身而已。
少年只觉得快被掏空了的身子里全是肮脏的血污必须要淘汰出来,刚这样想,路上吃的干粮便都吐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吐了个干干净净还在不断干呕,小叔嫌气味难闻怕恶了恩人,便要想法子遮拦一下,这时韩哥主动把气势散了,说道:
“看这天也是快要下雨了的,这孩子估计得两三日才能缓过来,我家庄子不远,二位若是不赶路,收拾行李弃了这马匹,盘桓二日再启程便是。”
小叔看侄子这熊包样估计腿是软了,想到前面还有几十里路要走,而天色居然深沉了,干脆就答应下来。
正好可以打探下这南方山里凶恶野蛮的蛮子怎么白天也敢出来作恶。他看向韩哥,韩哥明显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但韩哥却不看他,反而看了干呕少年一眼。那目光却不是落在侄子身上。那目光深情而期待,这时刚刚手刃十人杀气腾腾的韩哥不再像是画里的豪杰,反而像是年轻的父亲了。这目光很像侄子刚刚出生那时候回家看到大哥的眼神。
“不瞒你说,我媳妇就这几天要生产了,韩家庄周围这蛮子还是真敢闹腾。”快到庄子的时候少年回过些神来,可以深浅地走起来了,韩姓男人把行李递给接手过来的年轻军官,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话音刚落,一道雷炸响,电光蛇舞撕裂整个天空,少年惊得一怔,似乎是心虚被吓到了,脸色在雷光中映射出惨白痛苦,而庄子里突然就闹腾起来,听得到有婴孩啼哭,洪亮激昂,要攀比那天上雷。韩哥面色一变,丢下一句随我进来便是,两步一抄,便无了踪迹。
红脸汉子被韩哥这身法轻功步伐唬得一愣,一惊,同侄子一般,拎着行李傻傻看着,看着,慢慢开始仰头看天,直到耳中那婴孩啼哭,盖住雷鸣。
韩家庄,按排行来称的十九,出生这天,正是武朝立国,七月初七;当时和他有联系的,不过一场求之不得的大雷雨,一次有惊又险并无大碍的小规模遭遇战,和一个时代名将后来记得清清楚楚的,第一次杀人砍头。
而更后来,当时苍白的少年苦笑着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