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忙去握姐姐的嘴,——其实四下里并无外人,唯有金架子上一只白羽鹦哥兀自含情聆听,偶尔扑棱一下翅膀,脚上的金链子便有细碎泠泠的响声。
母亲还是那样淡然的笑容,伸手指一指架上鹦鹉,“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姐姐略为解颐,不觉笑道:“娘亲这样谨慎……”
母亲按一按姐姐的手,“哪怕是寻常夫妻间也少不得谨慎二字来保全恩爱,何况是帝王家,你与皇上还有君臣之份。”
姐姐略一思忖,已然明白,不觉颔首。
窗外花荫曳地,无数灿烂明艳堆积的花枝间,一袭碧色身影垂首侍立在外,似一泓碧潭静水,默然无声。隔着茜纱窗重重叠叠的流光,依然看得清浣碧衣衫的料子是上用的宫锦,等闲连寻常的常在、贵人都穿不上,更不论她鬓间压发的翠玉缠枝明珠花钿,更显得她娇俏可人。
母亲凝望一晌,默然摇头,“我知你心疼浣碧,但你身边的侍女如此装束,实在也逾制了,恐怕遭人侧目非议。”
姐姐沉静片刻,终究笑道:“浣碧与流朱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母亲爱怜地抚一抚姐姐被冰凉珠翠相叠的鬓角,温和道:“情同姐妹,毕竟也不是亲姐妹。”她一指立在案前好奇翻阅书籍的玉娆,笑意愈盛,“这才是你亲妹妹。”
玉娆犹自仰起头灿烂一笑,姐姐便满目爱怜,笑靥如花,不觉叹息道:“宫门一入深似海,我也罢了,给玉娆指个好人家吧,平平安安便好。”
母亲笑道:“阿娆性子最像你,恐怕难呢。”
笑语片刻,母亲便要回去,姐姐略略有些急,“娘亲不多陪陪我?”
母亲爱怜地拢一拢姐姐的脖子,为她整好衣衫,“来得久了宫中不便,也免得人说你恃宠而骄,老让娘家人进宫来。”母亲略略思忖,叹道:“我儿,别怪为娘狠心,你小月时也不常来探你。娘劝不得你振作,——万事,唯有靠你自己。”
母亲虽为亲眷,姐姐又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子,可是母亲并不愿意常常入宫陪伴姐姐,多半也是打发了哥哥去。父亲是赞同母亲这样的谨慎的,有时父亲亲自上大门前接了母亲回家,总要低低叹一句,“外戚——”便又欲言又止。
母亲深以为然,颔首道:“夫君安心,我晓得的。”
父亲略略安心,一扬首,身边打扮得娇美温雅的姨娘便恭恭敬敬接上手来,扶着母亲的手进去,等闲连头也不敢轻易抬。
家里规矩大,女眷行走时轻易不得有动静,连裙角曳地的声音也微不可闻。这一日风大,姨娘鬓边簪着的一朵翡翠珠花便有轻微的玲珑声。父亲微一回首,目光并不被姨娘娇花样的容颜所吸引,只是在怔忡间为她鬓发上那一抹翠色所吸引。
惘然地,父亲便长长地叹息了一句,母亲微有黯然神伤之色,旋即便笑道:“今日在宫中看到流朱和浣碧,出落得越发好了,可见嬛儿是真疼她们两个。我想着,凭这两个孩子的样子,流朱是定能指个御前侍卫的。浣碧更出色些,不能委屈了她。若能指上个皇上跟前的侍臣,或是指了一个外放的官员,即便年轻些,只要人好,那都是极好的。”
父亲微微一笑,只说:“厨房里炖了一日的老鸭火方,多多加了你喜欢的笋丝,这会儿恐怕已经好了。”说罢,再不顾姨娘。
她心中一动,望一眼姨娘,原来容颜再美,不喜欢的,偏偏还是不喜欢。
而父亲与母亲,仿佛是相敬如宾的,可是每每谈到浣碧,那如宾客般的客气便显出来了,仿佛他们俩各自是要掩饰着什么,不肯说破一般。
她忽然怅然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起来,“小小姐那么小,居然会叹气了。”
她瞪了那些婆子们一眼,她们便不敢笑了。庭院里一本红茶开得如火如荼,仿若在空阔天地里洒了一大把殷红如火的红宝珠子,亮得迷人的眼睛。
姐姐的容颜,也是这样的美吧。她想起方才在宫中,趁母亲不留神便拉住姐姐的手摇啊摇,笑着问:“姐姐,你在宫里高不高兴,姐夫待你好不好?”
姐姐微红了脸,“姐夫?——皇上待我是极好的,可是有时候见了他老得想着说什么话好,说什么他才高兴,也极累的。”
于是她皱眉,“所以姐姐瘦了。”
姐姐便笑得眉眼弯弯,“是啊,我可瘦了啊!”说罢爱怜地刮刮她的鼻子,“正月里吃多了,又胖了一圈。”
她还想说什么,母亲便已过来了,她只得急急忙忙道:“姐姐,你可要高兴啊。”
其实她甚少看见姐姐很高兴的神气,在家中姐姐是长女,要帮着母亲分担;在宫中是宠妃,更不能轻苟言笑失了分寸;唯有和眉姐姐一块儿时,姐姐才真正高兴,永远无忧无虑。
接下来的日子,她没能再进宫,母亲也没有。姐姐很快失宠了,连带着甄府的败落。
所谓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彩云易散,霁月蒙尘。仿佛厅堂里那盏琉璃水晶大花灯,豁然砸了下来,“咣啷”一声碎晶满地,满目荣华便成了不堪入目。
颠簸蜀中的日子里,二姐只是止不住地哭泣,那哭声绵延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映着漫山遍野开得粉光明艳的杜鹃花,愈加触目伤情。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