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为什么跟着这人走了那么远却不吃他?人们猜测说,可能是因为他手上提着那一大串中药,这中药的气味让老虎对他失去了食欲。
据说这是真人真事。但到龙奎这一代长大成人后,这样的奇闻听起来已经有了一些神话色彩。因为再也没有了老虎,山上连野兔都很难看到了。“大炼钢铁”那几年,山里的树木几乎被砍光,别说那些几十上百年的大树古树,就连能削跟扁担的小树都被砍去炼钢了。家家户户把煮饭炒菜用的铁锅都踊跃地捐出来大炼钢铁——反正接下来有了大食堂,家里也不用生火做饭了——炼出来的那些死铁疙瘩现在早已不知去向,而惨遭洗劫的森林在二十年后依然像瘌子的头一样,只看得见一些零零星星的小树和斑斑点点的灌木丛。这不仅仅是因为树木的生长需要些年头,还因为这二十年来,在上头的号召下,不顾后果的垦荒从来没有停止过。放眼望去,山坡上这里一片那里一片都是新开垦出来的所谓耕地。石塘大队这一带是沙土地皮,吸不住水,本来只适合生长耐旱的松树,现在被强行开垦出来种植花生、黄豆、红薯和麦子,收成自然好不了。所以,尽管开垦出了这么多的耕地,队长年年就垦荒面积向公社报喜,然而,这些耕地却并没有改善当地老百姓的生活,这里依然没有解决基本的温饱问题。
现在是雨水少的季节,天气晴好,只是有些寒冷。
山上没有像样的树木,庄稼也已经收割完,到处裸露着光秃秃的土地。因此随便站到什么地方望一眼听一下,就知道队上的人今天是在哪里出集体工。
龙奎家住在这个小村的最末端,也是最高处,本村的那条小河就发源于他家屋后的山上,向东流出村口,与邻近村庄的小河汇合,流向龙奎们所不知道的远方。家门前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口水塘,面积三亩八分,是本村最大的水塘。遇上旱季,村里其它的水塘干涸时,这个水塘就要供给全村水田的灌溉。在这种大力提倡开天辟地的年月里,这塘堤面也被开垦出来作了队上的旱地,年年要挖好几遍,依着季节种上各种农作物。挖得多了,现在每到春夏涨水时,塘堤就很容易开裂。开裂的塘堤在农忙季节时只能随便补一下暂时对付过去,到了冬季农闲时再来修筑。
这半个月里队上的工作就是修筑这道塘堤。
龙奎和他未过门的堂客荷花就在这修堤的队伍里面。男人们的工作是从一个小山坡往这里担土,女人们的工作则是打“抬鹅”。
所谓的抬鹅其实是一个凿成正方形的大石墩,足有七八百斤重。在朝上的一面成“井”字型绑了四根粗木棍。这种木棍有两米多长,两头削尖,当地人称为“千担”。每根千担的两头各有一个女人,一共八个。所谓打抬鹅就是八个女人把这大石墩一齐抬起来然后再一齐松手放下土压紧。
这事本来是个苦力活,但在这个跳忠字舞唱样板戏的年代里,这苦力活也被修改成了赏心悦目的舞蹈。女人们在腰间系一方手帕。开始前各自站到离千担头有五步远的地方,领头的唱一声:“打抬鹅呀哟嘿!”另外七个就齐声唱:“真光荣呀哟嘿!”大家一边唱一边扭着秧歌舞步走拢来,双手抓住自己面前的千担头。领头的又唱:“筑塘堤呀哟嘿!”另外七个一边抬起抬鹅一边齐声唱:“为人民呀哟嘿!”在唱到“嘿”字时一齐松手让抬鹅落下去。然后再扭着秧歌舞步走开五步远,又开始唱、扭、抬、放。
荷花就在这打抬鹅的女人中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是其中最好看的一个。圆脸大眼睛,两根麻花辫子垂在耳后,眼睛和辫子都是又黑又亮,像上过桐油似的。杨柳身,却不乏丰满,紧凑圆翘的屁股盛满了男人们明里暗里向往的无限风情。
第二章,变故(2)
龙奎在那边担着土,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这边张望。
有男人就笑他:“哟,整晚搂着还不够?”
“就是呀。我说又伢(龙奎的小名),搂着这样的女人困觉一定连梦都做得少些吧?”另一个说。
龙奎不说话,只是“嘿嘿”笑着。
龙奎中等个头,不算很瘦,当然也不胖——介绍这个年代的农民是不用说他“不胖”的,因为根本就找不到胖子。他生就一张黑黄大脸盘,额发很高,五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乡下人常见的长相。
“我把这个月的工分全归你,借你堂客用一夜,干不干?”单身汉梅伢子嘻皮笑脸地说。梅伢子有间歇性精神病,娶不到堂客。
“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龙奎板起了脸。
男人们于是不再说荷花,转而说起别的女人和一些口口相传的桃色新闻来。龙奎不大插嘴,只在他们说得有趣时跟着“嘿嘿”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