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后来爹喝醉了,坐在月下抚琴,指间尽是萧瑟悲凉之音,不绝于耳。及至慷慨激昂处,琴弦忽应声而断,抚琴的人蓦然垂首,再不动弹分毫,只有庭中月色一片,清亮如水。他一手拉着妹妹,心想:他死了,以后只剩下我和筝儿了。
过了好一会儿,筝儿问他爹爹怎么了,他本想骗她,说爹爹睡着了,话说出口,却只有两个字:死了。
然而爹爹并非真的不爱他们,八月十六,岑青便上了青石山。
岑青说素云隔日便来,这日要带他下山。筝儿一直哭,要和他一起走。他那日说了什么?
“不要哭,你是姑娘家,跟着云姨更好。”
“你要听话,爹爹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这对你我都好。”
“你不能永远跟着我,我也不会永远跟着你。兄妹总是要分开的。”
……
当他长大,自开始懂得人心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后悔,为何不肯再等一日,为何连抱抱她都不肯。
然而若是如今的他可以再来一次,他也许会抱抱筝儿,也许还会陪她一日,但事情仍不会有任何转变。他也许还会说一句冷冰冰的话,“兄妹总是要分开的”。就像六年前,他说爹爹死了一样。
为何世人都不懂,不肯承认,有些事情就是无可奈何,就是必须如此呢?
他再三眨眨眼睛,听到眼前那人说:“你开心、不开心,都不肯说出来。不过我心里知道。虽然我觉得你不该那样做,但你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所以我只好先说对不住了。”
传志是懂了,还是不懂?
然而懂或不懂都无妨。
十二岁的阿笙不曾掉下的眼泪,在六年之后,终于落了下来。
传志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连声问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阿笙摇头,蹙眉推开他:“我没事。”说罢将桌上包袱打开,从药箱里拣出几罐药膏,传志探过来一瞧,苦恼道:“瓶瓶罐罐那么多,我都不认得。”
阿笙白他一眼,要他将脸盆里布巾拿来。坐定后,一手捏他下巴,一手拿着布巾擦脸上伤口,见他疼得龇牙,手下动作不变,冷冷道:“适才不还逞英雄?”传志仰着脸笑,看阿笙低头将手指蘸上药膏,又抬头轻轻抹在伤处,一双漆黑眼睛很是专注,长长的眼睫还带着湿意。那药膏分明清凉得很,他却觉得喉咙发干,脸上发烫。
花了些时间,脸上伤口方才抹好,阿笙又将他衣领拉开,问胸腹可有疼痛,传志一张脸已憋得通红,喃喃道:“阿笙,我有些难受……热,热得很……”
阿笙一手拉他前襟,正微微俯身察看伤势,听到此言便抬眼自下而上看来,眉梢眼角都略略挑起,煞是好看。传志咬牙,咽口唾沫,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痴痴望着他,忍不住抬手摸他脸颊。阿笙愣住,眨了眨眼睛,只看得传志脑中轰的一声,倾身亲他,低声道:“阿笙,你眼睛真好看,睫毛像是蝴蝶,忽闪忽闪的。”
待传志在他背上乱摸一气,阿笙方恍然大悟,通身一震,倏地红了脸。
所谓风俗人情,他虽比传志多懂一些,却从未与他人有这般亲近接触。书里倒是有写,却都是语焉不详,便能隐约猜到些许,也有限得很;传志自幼一心练武,住在与世隔绝的山林之中,心思纯净,于风月之事一无所知,眼下如此亲昵,不过是全凭冲动。
两个少年人都是手忙脚乱,一时意乱情迷,难以自持。
而后传志无师自通,一把将人抱起压在桌上,阿笙方才惊醒:岑师叔还在那头躺着呢。他再大胆,也不敢在这时与传志胡闹,眼见这人脑袋已埋进他颈间,忙道:“先,先等等……”传志倒也听话,乖乖起身看着他。阿笙避开他灼灼目光,神色窘迫:“还……还有许多事要说。”
传志一愣,点头称是,将他重新抱下理好衣裳,认真道:“忘了告诉你,我去找南华剑派,见了郑夫人,她待我很和善,只是……”他想到郑夫人提及母亲时那怪异举止,不知该不该说,又想此事并不要紧,便绕过不谈:“她说岑叔叔中毒,与南华剑并无干系。”
阿笙用手背遮住半张脸,耳朵脖子一片赤红,身体某处不上不下难受得紧,却只能慢慢等它平复,再听这小子一本正经的言语,暗暗骂声呆子,下次定要这人也试试此番尴尬境地。心里虽恼,却也仔细听着,他早知不是南华剑,便略一点头,又问:“只是什么?”
传志犹疑片刻,随即道:“郑夫人有些怪。”说罢将那事细细讲过,又歉疚道:“是我不好,本要找她问出解药下落,哪想一提到我娘,脑袋就乱糟糟的。”
“不怪你,此事确实蹊跷。”阿笙一旦专注思索事情,便爱咬指甲,此刻又将指尖送至嘴边,“倘若只是同门,为何会有那般动静?她与你娘之间,兴许别有瓜葛。”
传志知他上了心,胸中一暖:“此事且放在一边,岑叔叔的事,你可有想到什么?”
阿笙瞟他一眼,讥讽道:“我话未说完你便摔门而出,这时反来问我?”看他表情讪讪,方继续道:“我适才给师叔擦洗身体,并未找到伤口,想来不是暗器。既非郑竟成掌中毒粉,又非暗器,要么是下毒之人手法高妙,要么……”他闭口不言,看向传志。
传志思忖一番,惊道:“是岑叔叔自己服的毒?坏人事先将□□下在饭菜里,他吃下□□,过了些时候才发作。只是恰好在毒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