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说话听得令狐冲心烦意乱,又没处发作,连闷酒都不能喝。有心去找林平之说说话,却发现盈盈如今是常伴自己左右,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时不常往林平之那儿跑,肯定要为自己不听她的好言劝告而伤心。林平之和盈盈哪个重要?这似乎是连问都不用问就能知道的,可令狐冲偏偏问了,不仅问了,还费神想了一下,这才突然惊醒过来,赶紧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袋。这些日子来,他做这个动作的次数越发多了。虽然强令自己莫再去想,然而午夜梦回之时,心里翻来覆去的竟总是自己挑断林平之手脚筋时他衣衫上洇出的那一丁点血渍,还有那双无神的眼睛,就那么对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什么,又仿佛只是在自己悲伤着什么。
他忽地想起以前和小师妹谈天,问起她为什么只爱穿浅色衣裳,淡粉浅绿鹅黄的。明明师娘生辰时候送了她一套极漂亮的靛蓝色衣衫,穿上去平添了好几分大方稳重,很有淑女的风范。岳灵珊嘟着嘴抱怨,说是那颜色看着就沉重,没觉得端庄倒是先惹了满眼的阴郁,叫人不快。她此后也从未着过深色衣裳,所以令狐冲记忆中的那个小师妹,永远是俏皮可爱充满生气的少女模样。
阴郁吗?深蓝色,果真是看着安静,安静得有些寂寥了。那几分孤单寂寞与悲伤阴郁,再加上殷红的鲜血,可不就是紫色吗?
那个人后来常穿的,紫色。
这般胡思乱想的,已经过去了大半夜,辗转反侧之中令狐冲也是一整夜不曾睡好觉,饶是他内功深厚,起床练剑时也不免三分睡眼惺忪。任盈盈来时正见他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不由笑道:“冲哥,你这练的分明不是独孤九剑,而是醉剑了。”
令狐冲也道:“若是能练醉剑倒是好了,可惜欲醉却无酒,也不知这禁酒的令什么时候方能解了。”
“方证大师千叮万嘱,在你体内异种真气消解尽净之前,万不可有一日废功,那酒也是决计不能饮的,否则容易诱发你体内真气走岔,大伤身体。”任盈盈脸色严肃起来,“等我离开之后,可没人再敢盯着你,你自己也得上了心记着。唉,你这般粗枝大叶的人,又这样爱酒,我可当真放心不下。”
“怎么?盈盈,听你语意,你要……走了?”
任盈盈无奈道:“我毕竟还是神教的教主,虽然交托向右使代管教中事务,时间长了也有诸多不便。现下我离了黑木崖已将近二旬,待到回总坛便是一月之期。我坐此位未久,一月……委实有些长了。唉,冲哥,我知道你此生都是不会上黑木崖的,等我将教中局势稳了,咱们,来日方长的。”
她既如此说话,令狐冲也不好挽留,只得有的没的殷殷嘱咐了半晌,末了盈盈去向莫大先生辞了行,又和令狐冲在门前依依不舍地道了好一会儿的别,也终于是要走了。她翻身上马,刚要扬鞭,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低身道:“冲哥,你听我一句话,林平之,信不得。”
令狐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下回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听到背后脚步声响,他转过头来,只见莫大捋着自己那几根灰白的长须,叹道:“唉,任大小姐对你,可当真是与别个不同的呀。”
第六章 冰释
令狐冲这可有些听不明白了,于是问道:“盈盈待我的情义,自然是极深重的。莫大先生怎么突然有此一慨?”总不见得是听见她劝自己别信林平之,才这样讲的吧。其中关节,他可着实糊涂了。
莫大呵呵笑了:“令狐老弟天性纯良,于阴谋诡计一节是一窍不通,可喜可贺。老朽忝列衡山掌门之位数十年,虽向来也不爱耍些心计,见却也见得不少。想来,任姑娘长在那样一个地方,更是见怪不怪,甚或浸淫此道多年,就算本心不想害人,这些手段也是熟的。”
令狐冲被他这些话说得满头雾水,但毕竟也明白是在说盈盈的不是,难免有些不快,只是碍着莫大的面子不好发作。莫大见他脸色,也不点破,只是忽然转了个话题,问他:“那日思过崖上我听左冷禅叫那年轻人’平之’,莫非就是华山派那个清秀的小弟子林平之?”
“这……正是。”这冷不丁的一转话题让令狐冲有些懵。
“我那时躺在地下紧闭双眼,不曾看得真切,不过听到的似乎是令狐老弟你将他伤得不轻?等我爬起来粗粗查看,却是唯独不见这位年轻人。他那般重伤,自己决计是动弹不得的,只可能是被你和任姑娘带走了吧?”
“……莫大先生真是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