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上下,其他人的赞美之辞中难免掺混杂念;单就这点,大概只有皇帝能做到随性而纯粹。
苏瞳默了会儿,垂眼道:“皇恩泽及五州,陛下口中尽管说蜀州偏远,心里却时时挂念远地。天子恩怀均施,蜀州自然同京城皇都一样灵秀了。”
嘉辉倒满了两杯酒,闻言,哈哈一笑道:“你坐、你坐。”
苏瞳谢座正襟,才坐定,嘉辉举起酒杯道:“你的方方面面,尉迟行殷早已讲得明明白白了。尉迟辅国极力推举你,加之朕念及有二,便省去了繁琐的种种,直接召你到这里面谈。一来乡试会试你名列榜首,敏而有才;二来祸事不可预估,误期之责不在你。”
苏瞳早先就有所猜想,现在才能确定,自己入京的确和尉迟令有关。听嘉辉提到尉迟令,他微微出了神,不料没等他或说谢罪或说谢恩,嘉辉又道:“朕会客喜好喜好用酒不喜用茶,远来是客、知心是友,你我先喝这一杯。”
苏瞳道:“做陛下的客人已是惶恐,怎敢再同陛下以友相称?”
嘉辉摆摆手,自己饮尽杯中酒的同时,示意苏瞳先喝了再说。末了,嘉辉才道:“知不知心,能不能称友,还当交谈一番再下定论。”说完他击掌下令,一旁的仆从会意,端了一方木托埋首上前。木托中盛着一摞纸页,最上面那一页是篇长文。
正是云珏书房里苏瞳遗失的信件。
苏瞳微怔,旋即正色。
嘉辉道:“尉迟辅国为你说话,一次求朕不得,便来了二次、三次。前一阵子尉迟辅国呈上这些文章,朕读来,真有先皇阅东坡之文而废寝忘食之感。如果你早些托尉迟行殷送来这些,朕想必就不会犹豫那么久了。”
苏瞳:“陛下没有怪罪,心中已然窃幸,不曾想过能再得到面见圣上的机会。现下诸多粗陋浅薄的文字,实则是……行殷背了珏归翻找出来的。用词欠妥、立意不新,愧登大雅之堂。”嘉辉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蜀州太守送过一篇一模一样的。哎,立意不用新,切合时事就是极好;合时的文章,总比用典陈腐却刻意求奇的文章高妙。”
苏瞳沉默。
嘉辉道:“譬如这一篇,经由廷上众多大臣讨论,切题除弊的纲则已经被草拟出来了,之后此事将由尉迟辅国处理。你与他同窗多年,肯定了解他,不妨说说意见如何?”
苏瞳莞尔道:“辅国大人是被陛下亲自选中的,加之他堪当文武全才,珏归若评点一二,只怕字字都是笑话了。”嘉辉莫名高兴,让仆从满了酒,只道再喝。
一壶酒见底,嘉辉遣人取来第二壶;看苏瞳面不改色呼吸平稳,他眯了眯眼睛,一侧嘴角不禁上扬,呲出一串“啧啧”之声。再次倒酒的时候,他问仆从现在是什么时辰,得到回应说是寅时末,随即点头饮酒。
嘉辉翻了翻那摞纸页,抽出一张图画,含笑道:“怪说里面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画,听你讲来,想是尉迟行殷走得匆忙,把许多其它东西掺进去了。”画面分为两半,一半是和睦相处的牛与牧童,另一半描绘的是牛撅起屁股抛飞牧童的场景。嘉辉举起画,酒意酝酿之下,双眼下弯的弧度越来越大。
苏瞳笑笑道:“小时候的戏笔,陛下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