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觉辰神情瞬间变得万分复杂,护士问他进不进去,宁觉辰局促地一边摇头一边退出人群。他想护士一定觉得他这个哥哥无情无义。
宁觉辰找去输液室的时候许曳正一边焦躁地抬头看着输液管一边拨动调节器,滴管里的药液速度快得都要没间断了。
宁觉辰第一眼差点没认出他:许曳暴瘦得只剩下一副单薄的骨架,两边肩膀夸张的支起棱角,本来合身的衣服现在又宽又大地的往下垮。
宁觉辰简直想用满脸病容来形容许曳了,只见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青黑的眼窝深深凹进去,于是眉骨和颧骨就更加嶙峋地立起来,眼睛像蒙尘以后黯然无光的漂亮珠子。
许曳很少感冒,最多一年一次,可是他一感冒症状就很严重,周期也特别长。许曳有次还把退烧的泡腾片当药片连水吞了,他是真的一点不会照顾自己,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感冒了就跑宁觉辰那儿住好几个礼拜。说句老实话,宁觉辰以前甚至有点期待许曳感冒。
许曳抬头看见他的时候表情一变:“你来干嘛?”这种态度宁觉辰很熟悉,可是自己现在明明都变成陆觉岚了啊,这算什么呢?
大概是上次莫名其妙的那些话真把许曳气狠了,许曳全程都冷着脸爱答不理的,宁觉辰到后来也有点上火:“我总比你有资格吧?我才是亲属!你别逼我去找护士说不让你探病。”
许曳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无聊。”宁觉辰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十分幼稚,挺丢脸的。他抿了抿嘴没接话,过了几秒手却被许曳轻轻抓住,许曳抬头看着他小声请求:“你别。”
——还真信了,看来护士没说错,这是真烧傻了。许曳的手因为在输液的关系凉得像冰块,宁觉辰微微叹了口气坐下,伸手过去把点滴的速度调慢下来。
挂完水两个人在医院门口吃了晚饭,早年间一起吃馄饨的那家餐馆早就不在了,店家换了几轮,现在是一家面馆。宁觉辰被许曳盯得有点不自在,皱眉问他干嘛,许曳眼神晃了一下:“你不是不吃香菜吗?”宁觉辰握筷子的手一顿,紧张得嘴唇发干:“改了,现在吃了啊。”许曳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宁觉辰倒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吃了一点就没胃口了。
宁觉辰没想到许曳在医院边上租了房子,许曳说iu边上有个挺小的家属休息室,床位不出租,大家轮流用的。最近又进来几个新病人,休息室里人满为患,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和妈妈辈奶奶辈抢座抢床位,正好在酒店包月的房间也快到期了,就想着租个离医院近的小套间。
说这话的时候许曳重重吸了吸鼻子,能听出在勉力保持平静,他们都知道做这种长期打算意味着什么。宁觉辰觉得胸口发闷,像有东西在绞着一样难受。
这间公寓很小,只有他们在涟市那个的一半,一眼就能看完全局。宁觉辰望进去,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等他定下神仔细看,才发现这屋里有好多东西是涟市那个家里拿来的,他并不知道许曳回去过。
床边的简易衣架上挂着之前买的新衬衫,一样款式的两两靠在一起,之前买的时候还觉得挺厚的,看现在的气温应该已经过了穿的季节;桌上放着他的笔记本,是展开着的但是没开机,不知道许曳猜没猜到密码;边上还有厚厚一摞书,最上面是许曳高一送他的《雪国》;床尾放着他那个收纳箱,它看起来那么满那么沉,里面是他的十年。
三张相片散落在床上,宁觉辰不用看都知道是自己夹在本子里的、他们所有的合照:第一张是高中毕业照,他厚着脸皮挤在许曳边上,个子没到最后一排的标准,半张脸都被前排的人挡住了,露出的眼睛却是笑着的。
第二张许曳穿着学士服,是他大学毕业那天照的,他们学校一向放假很早,五月底就搞毕业典礼了。宁觉辰正好那天下午论文答辩,早上犹豫再三还是赶去见他,请许曳舍友帮忙拍了这张照片。中午回学校的时候路上堵车,答辩差点迟到。
第三张是他们刚到涟市那个周末,许曳大发慈悲答应陪他出去逛逛,他们去了城郊公园,这张照片是坐缆车的时候机器自动抓拍的游客照。许曳嫌缆车时间太长了,拍照时正一脸不耐烦皱着眉地低头玩手机,宁觉辰抿着嘴不知所措地怯怯望着他。
宁觉辰还记得第一次去许曳家,看到书架上摆了好多许曳和陆觉岚的合照。那时候他对许曳还不是喜欢,只是羡慕陆觉岚能这样被人珍惜记挂,没想到时隔十年他也有机会被许曳悉心收藏。
可终究还是不同的,许曳记得陆觉岚四年级的时候拿了三好学生,记得陆觉岚六年级为什么在《小红帽》的舞台剧里演了大灰狼,记得初一去动物园春游陆觉岚被长颈鹿喷了口水,记得初二陆觉岚被体育委员骗去跑了三千米;但许曳未必知道拍毕业照的时候宁觉辰废了多大力气才换到他边上,未必知道宁觉辰为了见他一面差点误了论文答辩,未必知道这张缆车上的照片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拍的。
宁觉辰只觉得酸涩难忍,黯然垂下目光,偏过头正好看见许曳呆呆站在房门口,手上晃了晃,半杯水泼了出来,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
许曳头晕目眩、心乱如麻,扁桃体肿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急促地吞咽了两下,张了张口却像哑了一样不能出声。
一定是因为太想辰辰了,刚刚竟然有一瞬间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