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霖提着的灯笼倏忽而灭,他立在一座紧闭的门前。门檐生草,木板陈旧,土阶上的雪看着积冰许久,却无人打扫。
空中的血腥味似如锈在了夜色里,闻得人喉咙发紧,头皮发麻。苍霁听见有妖怪进食的声音,嘎嘣作响,将骨头嚼得粉碎。
“白日才说此地不宜捕猎。”苍霁双手枕后,笑了一声,“可现下看来分明进食的好去处。”
他话音一出,里边的咀嚼声便停止了。
净霖足尖一碰,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鬼差早已不见踪迹,血泊冻凝在地上,从低窄的里门内擦出拖拽的血迹。净霖跨入门内,此院狭窄,只有房屋两间,一做休憩之用,一做杂物柴房。门不带帘,一只窗已旧损严重,飞溅的血迹从漏洞迸挤在窗沿,不久之前还贴着张脸,红色已经将窗纸浸了个透。
院内不见尸身,似是从屋内拽到了柴房前,又发觉没有死透,用支门的木栓砸得对方面目全非,最终又将人原路拖回。雪间仍留打斗的压痕,印在上边的足迹却是孩童大小。
净霖立身打量着周遭,苍霁忽然说:“我嗅到了人的味道,是偷走铜铃的那个。”
可是此处已经没有人了,盗贼来这儿干什么?他本知自己已被妖怪追赶,逃回镇中更该隐蔽行事。
净霖再跨入内屋,黑暗难辨,他的灯笼火苗一蹿,幽幽亮了起来。然而就在亮起的刹那,一张被砸得坑洼狰狞的脸便直面净霖,怨毒地盯着他。
净霖猛退一步,却不是怕的,而是嫌的。这人口难合拢,狼吞虎咽的血肉似如卡在喉咙,只能费力地半呕。
“我的……”他双手往嘴里塞着,踉跄迫近净霖,“我……我的……”
苍霁鼻尖微动:“臭死了,是它,那只鸟。”
罗刹鸟半佝偻着吞咽,唾液混杂碎块一并往下淌,它探向净霖。
苍霁立刻狠声:“休叫它碰到你,不然我便撕了它的皮!”
净霖掸袖,苍霁便在袖中喊不出声。可为时已晚,罗刹鸟听见了声响,已起了歹念。它喉中“咯咯”地溢出鸟鸣,疯扑向净霖衣袖,竟想捉了苍霁。苍霁在袖中颠得眼冒金星,抱紧净霖的指,想也不想地就是一口。
颀长的身躯顿时立现而出,苍霁一手覆鳞,竟仿了那日海蛟宗音化人时的样子。他照头摁住罗刹鸟的后脑,蛮掼向下,将其门面砸在地面。
“我不管你是谁。”苍霁阴冷道,“但我的粮你也敢夺!”
声还没落,净霖便照他后领一拽。苍霁竟被拽得后仰,上方重坠下的人体几乎与他擦肩而过。
净霖敏锐地捕捉到铜铃声,他抬脚翻踹,强风在逼仄的房中陡然掀浪,冲得罗刹鸟滚身向后。他一手拎着张牙舞爪的苍霁,一手点画成符,青光微亮,虚符刹那张大,将两人挡在符后。然而净霖一夜间被苍霁咬了两口,哪里还扛得住,下一刻,符文被罗刹鸟尖声撞得抖动,青光溅碎。
净霖胸口一沉,掩口呛血。
罗刹鸟双只并身,一齐突进,直挖向净霖的眼睛。苍霁横臂格挡,鳞片迅速覆现手臂,纵然如此,也被罗刹鸟一爪挠得血花顿现。
“不过须臾。”苍霁说,“它怎就变得这么强!”
净霖气息不匀,两个人一齐退身。他招袖引风,雪花拥簇灌下。罗刹鸟终于露出全貌,两只仿着尸身的模样,化作面部残缺的老者。雪花旋搅如刀剐,罗刹鸟齐声惨叫,却不见半点伤口。
“它吃了铜铃。”
净霖话未完,罗刹鸟已经撕开劲风,从背部裂生出灰色双翼,扑风扫雪,一冲而来。
苍霁修为方定,灵海不稳,能筑本相已是贪了净霖灵气的缘故,他此刻即便以命相搏,也未必打得过罗刹鸟。除非将净霖再咬几口,吞几次。净霖更无须说,本已因伤荡空了灵海,全系于一口气吊着命而已。从前在庭园尚可,那是因为铜铃镇门,叫他聚灵不散。若是铜铃尚在,必不如此狼狈,可如今丢了铜铃,他早已落了下风。
苍霁突地抬脚,隔着门板踩住往外冲的罗刹鸟。他重力压踩,罗刹鸟探手在旁胡乱挣扎,翅膀扑腾在门后。
“给我原物吐出来!”苍霁声沉,受着罗刹鸟的冲击,见门板已经不堪重负。
罗刹鸟的头颅忽然破出门板,刺耳嚎叫,“我的……我的!”
净霖说:“与你挺像。”
苍霁即刻拽紧净霖的手臂,恨道:“放屁!我长这个模样?我在你眼里便是这个模样?”
净霖见他会错意,也不及纠正,只是反身扑向苍霁,撞得他后退几步,滑滚在地。苍霁被净霖这一扑背撞杂物,轰然散落的柴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骂一声,挥开乱七八糟的碎屑,拖抱起净霖的腰,将人直接扛上肩头,敏捷地翻起身。
罗刹鸟灰翼遮天,连脸也变出鸟相。苍霁扛着净霖伸手擒住墙头,迅猛蹿上,调头就跑。
“你诓我,它根本不食鱼,它是食人,食眼,食妖!”苍霁跃上屋顶,在夜雪中狂奔起来。
净霖头一回被人这么扛在肩头,颠得胃中翻滚,几乎要反酸水了。他受不住一般的叹声,按在苍霁后颈,就要抬身。岂料“咯咯”声一瞬降临,罗刹鸟擦着他发梢飞扑而落,像认定了他二人一般阴魂不散,那怪异丑陋的的脸已经探至净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