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财务司身在其位,非但没有体察过民间的商埠市情,遑论国计民生?朝堂之上虚言空谈,自以为是,尸位素餐,白白辜负了夜帝和国民的厚望,徒增笑柄而已!”
堂堂的财务司大臣遭这书生一轮抢白,竟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倒不是真的对市面上布匹行价一无所知,只不如易逐尘了解得这般详尽细致。殿上诸人却越听越诧异:虽说这书生的态度未免张狂,然每句话皆有理有据,极具说服力,并不惹人过分反感。也有人大不服气,大喇喇跳出来道:
“妈的都是放屁,简直一派胡言!那银月亲王愿意提供火药、枪械,与我西州联手抗魔,又有什么问题?多一个盟友,便多一分力量,大家都受伏魔岛荼毒,正当一致对敌,扯那些杂七杂八、没影子的事做什么!”
☆、第13章 月神之祭(二)
此人相貌粗豪,一副武将打扮,乃是负责夜帝城军备防务的兵马大将军,戎马半生,战功赫赫,不同于那些文臣雅士,性子鲁莽耿直,忠心不二。易逐尘倒不介意他的无礼,稍微放缓语气,称赞道:
“冯大将军快人快语,够爽快!可否听晚生一言?将军总管防卫之事,不会不明白:兵危战凶,最是凶险莫测。从来善用兵者,以不轻启战端为高,御敌于千里之外次之;最不智者,将战火引入本土,四面树敌,内外交困,使百姓置于水火之中,家不成家,国之不国。夜帝城凭借秋水河的雄关天险,享有‘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美名,千百年来,从未被敌手攻陷过,如何一听魔军将至的风声,便乱了阵脚,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外援身上?全不知已成为别人用以争夺天下的棋子和筹码!”
“伏魔岛是普天下一致对抗的公敌,人人皆知;还有多少虎视眈眈、窥伺在身侧的暗敌,就等着将夜帝城挡在炮口上,正好浑水摸鱼,行趁火打劫之实,比起明面上的敌人,难道不须提防?西州之民向以和为贵,厌恶争战,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兵强马壮,上下一心,足以自保。所以照晚生的意思,赠送的火药、枪具不妨接受;贸然与人订下联盟则大大不妥,必须三思又三思。冯虎将军以为然否?”
这兵马大将军正是姓冯名虎,从没想到易逐尘会叫出自己的名字,呆呆怔了一下,再细思书生方才的言论,居然越想越有道理,搔搔脑袋讪笑道:
“嘿嘿,那个……先生说的也是。”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几个被银月亲王收买的大臣们自然要反驳:
“开放贩卖丝绸布料的经营特权,便说是牟取暴利,助长奢侈;那推广农耕织造技术,总是好事一桩,该不会别有用心、贻害我西州之民了罢?阁下又待如何狡辩?”
“恰恰相反!所谓‘传授农耕技艺,承办粮道、盐运和绢丝,提供军力支援’三件大礼,如果说后两项至少还有一点明面的好处,就数第一件最是望梅止渴、毫无实质意义可言!”
易逐尘斩钉截铁道,扬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幅卷轴,“刷”的挂在大殿的柱子上:
绢丝织就的缎面上,绘得密密麻麻,赫然标注着每一座山峦、河流、城池的名字,不知曾经花费绘图者多少心血,正是那位老祭司日前赠送的山川地理图!
“诸位请看,这是西部八州的总地形——西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境内多丘陵和山地,是以农田稀少,以种植棉麻、果树、各类珍贵草药山货为主。譬如青州、鹿州和墨城,三州的棉麻产出,已占秋水河西域四
分之一强;百川和濯州,早有‘百草之乡’的美名;定宁州的瓜果栽培,独创高山层架、反季间种之法;还有应州和贺州,也是天下闻名的盐矿丰产地,渊源由来已久。所有这些优势,便不及中州的耕作之术先进了?是否都要开山垦殖,全部改种桑蚕和稻粱,以推广农田为上?各处的地利条件千差万别,只须因地制宜,发挥本土所长,自然惠及民生,真有必要一味照搬别处的做法?
农田司的梁大人理应了解,以最贫瘠的应州和贺州为例,土地多沙砾岩石,青苗、小麦之类的作物根本无法成活,若是强制推行栽种,首先就得大规模围海造田、烧山伐木,修建水渠、灌溉打井,哪一样不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非短时间可以奏效。放弃上天赐予的饭碗,偏要折腾己方之短,可谓舍本逐末,结果必定事倍功半、劳民伤财,两头不讨好;若是不打算在西州大举推广耕种……”
说到此处,顺手弹了弹摆在堂下的机车,冷笑道:“人家不过献上几架根本无甚大用的犁车和织机,派遣几个外来的农工巧手,便值得如此感恩戴德、众口称颂么?晚生很有理由怀疑:银月亲王和各位大人,其实是来断送夜帝城的后路的吧?”
大殿内又是一阵轰动。
他一面洋洋洒洒地阐释,一面逐一对着地图细细详解,指点江山,旁征博引,直把人看花了眼。巧合的是,适才出语诘问之人,正好是掌管农田司的大臣梁如海。这书生对西州的风物人情、地理特产、朝政时局,乃至官员的职位名称,俱如数家珍,了如指掌,已经不能用预先收集情报、做足准备功夫来解释!
那梁如海目瞪口呆了半天,忍不住问:
“那、那……请先生指教,既然不能跟银月亲王订盟,魔军即将兵临城下,夜帝城该当如何应对?”
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