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并不是十分需要一个理由——因为他实际上对这个提议并没有什么异议——但兰斯洛特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安德罗梅的手支住下巴,玫瑰色的眼睛在暖黄色灯光下显得有些像层层叠叠的琥珀,令人捉摸不透。他悠然地、带着一种似乎刻进骨血而掩饰不了的居高临下开口:“您是一位优秀的前圆桌骑士,我从各种渠道能够得知您在骑士团期间的战绩,在那以前就更不必说了。坦白而言,我对这场冲突的规模也没有把握,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而且,我想按照您的行事风格,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能够尽己所能履行好自己对所效忠宗主的义务,您大概都是很愿意的吧?”
他的一句话带出了古老往事的零星碎片,话音落下后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了。兰斯洛特这才意识到,他和安德罗梅的联系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少,相反,对方对他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而且两人中间横亘着如同层层叠叠的蛛网一般、轻飘飘而杂乱、不讨人喜欢的联系。兰斯洛特可能已经想不起来半个世纪前在爱丁堡的比武场上,是谁作为胜利者问他的名字,也可能想不起来最后是谁签署了准许他离开苏格兰的命令,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爱克菲洛自导自演的惊天动地的谢幕,却不可能知道他的一剑刺下去,是怎样绕了一大圈狠狠牵动了安德罗梅的神经。其实他们两个很早开始就有交集,只是他自己单方面地一直不当回事而已。
眼下却不是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安德罗梅的问号还飘荡在空中等着答复。兰斯洛特作出了他在提问之前就想好的回答:“很荣幸能得到您的赏识,我会尽力提供帮助。”但是现在这句话的分量大打折扣。
安德罗梅礼貌地微笑,点头,一切都恰到好处。“那么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兰斯洛特说:“我有。”
然后他陷入了沉默,因为他有想问的问题,却不知道该怎么合适地开口。正在他忙着脑内组织语言的时候,安德罗梅的声音再次响起了:“你想问我的城堡,还是我的金剑,还是我的话?”
他最终只得承认:“……所有。”
然后他看着对面的苏格兰人希求答案,他发现安德罗梅似乎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在它们的映衬下,他的皮肤看上去无比苍白,眼眸又无比明亮。他发现安德罗梅的容貌几乎称得上美丽,只是鲜少露出温柔的表情,在他眼里看到的总是晚霞一样的冶艳的冷漠。他听见安德罗梅解答了他的疑惑,他说:
“你没有任何怀疑的必要,就像我不曾怀疑你。因为‘加入圆桌骑士团’,是我君主给我的最后一个命令。”
兰斯洛特愣了愣,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答案。“你一直都不是骑士。”他喃喃地说。
安德罗梅闻言,露出一个像是轻蔑、又像是骄傲的笑容。
墨伽娜还是没能习惯安达海登的寒冷,盛夏时节她也觉得房间的石头缝里不断释放出残存着的冬天的湿冷气息,于是她只得坐在有阳光照进来的那一小块地方,听着索兰杰雅向她汇报情况。
“我一直按照你的要求,控制着那个潜伏在我商会里的间谍往回传着你安排好的消息。现在由于这些信息的缘故,他们大概会大大低估我们的国力,并且推测不出我们打算发动战争。”蜜色短发的少女安分地站在女宰相面前,话音里少了过去的飞扬跳脱,“如果你觉得现在时机合适的话,他们大概不会有准备……”
“这很好,”墨伽娜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仰起头,“走近点,索兰杰雅。”
少女听话地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了墨伽娜膝盖的前面。墨伽娜伸出手,将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牵起来,握在掌心中。她向长辈对晚辈那样,对索兰杰雅说:“从你告诉我商会里潜伏着间谍的消息起,直到现在,你做得都非常好。索兰杰雅,你再等一等,等到战争胜利以后,我就把你的商会还给你。”她的语气很温和,雍容而矜持的仪态里也恰到好处地掺上了和蔼,然而索兰杰雅的头却更低了。
她问她:“宰相大人,等到战争胜利了,你会变回原来的安娜夫人吗?”
墨伽娜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放开了她的手。
卡默洛特251年的圣米迦勒节这天,安达海登通过公开声明和外交文书两种方式对潘德拉贡王国宣战。大概选在一个宗教节日开战也是早有预谋的,因为他们的宣战理由是“为基督教世界夺回圣杯”。六年前亚瑟派出的那个船队搞得人尽皆知,他根本没想过这也会被当成把柄;他倒是想通过外交途径澄清误会避免战争,可是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在战书到来几个小时后,诺曼大区的第一封战报就到了。
显然对方早有准备,才能如此迅速地集结力量发动攻击,亚瑟当然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