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把书信小心地折起来收到怀里头,说:“爹爹,您先跟我回府里住几日吧。这么多年没回家,我得去张罗点物事送人才好。”
陆老爷摆手说:“罢了,我仍住客栈就是了。将军府里的人我一个都不想结识。”
若这人不是自己的生父,小菜当真要拂袖而去了。他是重孝道的人,只能好声好气地说:“其实将军府上的人心地都是极好的。这些年来,他们对孩儿照顾有加。孩儿十分感激他们。”
小菜本想推心置腹地劝他,可见他不以为意的样子,也就懒得多费唇舌了。
陆未庵又说:“这个月十五是你叔公的生辰,我们得快点起程。你也不用费心机了,不如明天就走,我们江南要什么有什么,京城里倒是看不到什么稀罕东西。”
小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好吧。我回去收拾一下。——我先送您回客栈?”
“嗯。”陆老爷起身整整袍子,又说,“今晚上你也来客栈住吧,我们父子二人也好秉烛夜谈。”
小菜心事重重,随口敷衍说:“我还是住府上吧,有些事得交代他们。”
小菜迫不及待往府里头赶,尹伯一开门,小菜劈头就问:“可有将军的书信?”
“少爷问的真是时候,才捎来的,您等着。”
小菜稍安了安心,打开看时,意思倒是与给陆老爷那封一般无二,他知道但凡战事,到京城送信的人总得被扣上盘问几天,这一来一去的,兴许还真是同时发的两封信。
这么收拾一样东西想一回事地折腾到半夜,小菜可算是打好了包袱。想起四年前跟着耽平愤然离京,将军和阿莫暗自跟随的情形,不由得心底一甜。可转念一想,如今将军是关山迢迢,远隔千里,耽平又去了塞北戍边,就算是阿莫,也好些天见不着人了。相比之下,又觉得空荡荡的十分难受。
小菜这些天老做噩梦,夜里又睡不熟,渐渐有点怕上床了。这些年将军也不是没出去平过乱,可没有一回让他这样失魂的,难道是去的太久的缘故么?他想起将军刚走的时候,皇上悄悄派人带话他,说这次是去做做样子,不会真打,让他不必担心。
他吹了烛火,在黑暗中静静躺了一阵,侧过身来,把将军的枕头搂在怀里头,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半夜里,房间的门被敲得咚咚地想,关叔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少爷,快起来,将军回来了。”
小菜从床上蹦起来,鞋都没穿,就往外头跑。
明明是春天,风刮在耳朵上却疼得厉害,大门打开着,府里头忽然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小菜还是发了疯地往大门外跑,“将军呢,他在哪?”
“那不是吗?”尹伯从门后探出头来,冷森森地笑。小菜顺着他的指头往下看,地上,有一块白布,似乎罩着什么。
他头脑空白,木讷地揭开布,只有一条断臂,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月光照着,还泛着亮光。那只手,分明是将军的。
“这是做梦吧?”小菜对自己说,他尝试着想动一下,可浑身跟被下了咒似的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挣脱了梦魇,小菜把满额头的汗擦掉,爬下床来想倒杯茶喝。夜里头摸不到火,他凭着感觉摸到了茶壶,又倒了一盏冷茶,刚想拿起来,一失神就掉了,他只好继续继续摸了摸,谁知手一滑,桌上的烛台连着茶壶、茶叶罐子瞬间跌了一地,那声音听起来虽然吓人,总归有些真实感。小菜在桌旁坐下来,摸着跌得剩下一只的杯子,忽然笑着自语道:“方才真的是做梦。”
“少爷?少爷?”关叔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啪”地一声,小菜手上的杯子也掉了。
然而关叔说的却是:“少爷,大半夜的你在折腾什么呢?你要不是梦游就吱一声,啊?”
“没事,太黑没看清。”小菜定了定心神。
陆老爷一行人雇了好几辆马车,他们之中,除了张老爷,都是些斯文人,那车里头笔纸诗集一应俱全。陆未庵有意试试儿子肚子里的墨水,早想好了跟春生和晚亭同车。春生好仿古,常依古人诗词步韵,工整中不失新意,晚亭却是个怪才,作诗填词爱用险韵,常出人意表。儿子荒废了这么多年,丢些面子不碍事,能跟着长进些也好。
谁知小菜一来就说:“爹爹,我骑马跟着便好。”
陆未庵一听便有几分不悦,他此时不好训他,便委婉地说:“长途奔波,在外头跑着太辛苦,你把马拴到车后头,进来陪爹说说话。”
小菜暗自叹了口气,轻抚着马背低声说:“小骅,你自个担心点儿。”
小菜一夜没睡好,上了车,暖风一吹车子一摇,睡意就来了。再听他们文绉绉慢吞吞的强调,简直就架不住眼皮了。
起先陆未庵还唤醒他说上两句,小菜抬了眼皮,努力地听一会,跟着说一两句“好诗”,“填的好”,接着脖子一歪就又睡着了。
春生和晚亭面面相觑,又不好拂陆老爷的面子,仍若无其事地拿了笔纸,将三人的诗作一一录了下来。
中午停下来用饭的时候,小菜睡得十分熟,陆未庵看他是真困,也没叫醒他,只交代了车夫看着点。
小菜醒来时,陆未庵他们已经回来了,给他带了些包子。小菜抚着酸痛的脖颈,想起睡梦中的情形,心下一片茫然。恍惚中,似乎听到血溅磨盘山的消息,有个声音竟然还说马将军战死沙场,身首异处。梦做得太多遍,人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