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上午一中午,谭宗明忽然收到安迪的短信。真不算短,长篇大论的英文。安迪跟谭宗明讲了讲弗洛伊德和荣格之间的渊源。
荣格是弗洛伊德的弟子。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荣格曾是弗洛伊德的骄傲,希望他成为自己衣钵继承人。荣格反对弗洛伊德的学说,与弗洛伊德决裂,自创学说,抑郁,精神分裂。
弗洛伊德认为荣格这是“弑父行为”。荣格说弗洛伊德永远把他当作“犯错的儿子”,不允许哪怕有一点另外的“错误思想”。
这种父子反目的戏码,很多年后仍然被人猜测。嫉妒,背叛,天才的父亲和天才的儿子,无法跨越的山峰和另立山头的曾经的继任者。
谭宗明看得一愣一愣,手指不停在手机上划。安迪发得很长,可能是这辈子最长的“短信”。
谭宗明看到最后,用手捏着山根,嘴里冒了一句:“操。”
他终于知道赵启平为什么天天看弗洛伊德了。
谭总回安迪:待朕封狼居胥,爱卿当记头功。
一直到下午,手术室才开门。谭宗明看见出来跟家属解释的赵副主任,穿着绿色的洗手衣,一脸疲惫,一脸坚定。病人转回病房,没有脱离危险期。韦主任直接从手术楼下去了,赵副主任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手肘撑着腿,深深地叹气。
谭宗明抱着一摞书站在长廊上,背着光看那倦怠至极的人。赵启平早看见他了。谭总无论什么时候都仿佛英气勃勃,从光芒里走来,不气馁,不懊丧。赵启平苦笑一声。
“赵医生,你是个特别棒的医生。”谭宗明朗声道:“遵守誓约,矢志不渝,安神定志,有恻隐之心。”
赵启平抬头看他,微微歪着脸,似笑非笑:“背得挺好。”
谭宗明没有跟着笑:“这不是我的誓言,是你的誓言。你践行自己的誓言,从未违背。所以你是个好医生。”
赵启平深呼吸一下:“谢谢。”
他坐直了,靠在椅背上,依旧略带顽皮地歪着头:“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功。”
谭宗明抬了抬手:“荣格。”
赵启平眼睛看向别处:“哦。”
谭宗明很坚定地坐在他身边:“我有点想喝咖啡。你想喝吗?”
赵启平终于有了笑意:“你在询问我的意思?”
谭宗明点头:“是的。”
赵启平轻声道:“好啊。我请你。”
附院附近有个咖啡厅。不大,比较**净。有些年轻医生喜欢过来喝杯咖啡喘口气,缓一缓。
赵启平点了两大杯美式咖啡。谭宗明把书放在车上,他坐在咖啡厅的有点小清新的小椅子上很局促。赵启平是真的累,眨眼有点慢,说话语调也慢,整个人十分柔和。他坐在下午不太热的阳光里,温温吞吞地笑。
聊什么呢?聊咱俩不是掰了么?还是聊你来找我**嘛?
赵医生揉太阳穴。人在极端疲劳的时候矫情不起来,他现在又实在不想睡,值班室那个破沙发就只有李主任能睡踏实了。
谭宗明难得腼腆,拿着美式咖啡矜持地喝。他搜肠刮肚地想话题,哪个都不敢聊,生怕惹了赵医生。他挨个扒拉:哪个不土?哪个不讨嫌?啊啊到底聊哪个?
俩人对着沉默地啜咖啡。
“那个表……”
“他们叫你……”
……啊。
谭宗明笑:“要不……你先说?”
赵启平垂着眼:“他们叫你大鳄你知道么?”
“知道。”
“我总觉得你更像虎。”
“……什么?”
赵启平感觉到对面的谭宗明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傻了一样僵硬。他抬眼:“你不喜欢虎?”
“不不不不不不,我很喜欢。啊,你觉得我像虎。啊谢谢。”
“神经……”
谭宗明**吞一下:“你为什么觉得我像虎?”
“谁知道。可能某天我去动物园看到一只大脸的老虎吧。”
谭宗明半天没说话。
赵启平以为胖子敏感了,只好反省一下。谭宗明算是比较结实健硕,骨架又大,脂肪真论起来其实不多,正常男人里不叫胖。
……就是爱说他是胖子怎么办。
赵启平嘁了一声,拒绝道歉。
谭宗明过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语言:“其实我以前有过一阵收集古董,也老被坑。”
“呃?”
“就……买了一堆假的呗……”
赵启平喝了一口咖啡:“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是呆瓜,也不是二百五,只是善良纯洁地被坑了,是吧。”
谭宗明聪明地没接话。
赵启平乐了:“我还真不知道二战没石英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