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年年柳色。
多年之后庄周再想起这句话,却早已换了不知多少个皮囊,穿过了多少个世界,也只有一声叹息。
此时庄周却还是李寻欢,所以他只是看着他。
依旧像是看着一位误入歧途的孩子。
汪直终是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李寻欢缓缓的坐了下来。
青黛一样的眉,微微上挑的眼,细密柔软的羽睫,他本生的俊俏而英气,一身玉白的书生袍却又衬得他儒雅而fēng_liú。
格外的好看。
他又翻过了一页书。
神色平静而淡然。
浑似方才的那位江湖落魄客,天涯失魂人,那位宽容温和的青年人,不过是昙花一现黄粱一梦。
也似粉墨登场唱念俱佳的戏子卸了妆容脱了戏服,眉梢眼角具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漠然俯瞰红尘千丈的平静。
“公子。”
暗藏于玉佩之中的魂魄悄无声息的现了身形。
她的面容已经看不清楚,只在灯下衬出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形。
她轻轻的落在他的身边。
“薛畅。”
庄周抬头看了看她。
“你已经可以出来了?”
“是。”
薛畅似乎笑了笑。
“您上次成功杀死了那位主神□□之后,我也获得一些力量。”
“如此也好。”
“公子。”
薛畅看着庄周,欲言又止。
庄周见了道。
“说吧。”
“当日我不曾问您,宫九因您而死,您可曾后悔?”
她本不该说这句话,所以她说的犹豫而谨慎,但她确实很想知道庄周难不难过后不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庄周伸出食指,修长的手指下意思的敲了敲桌面。
他笑了笑。
却毫无笑意。
“这么多年,我杀了很多人,负了很多人,很多人因我而死,很多人因我沉溺于情仇爱恨。”
“死去的人也好,活着的人也罢,我总要为他们和我自己寻到一个结果。”
“我早已无退路。”
“我赢了,他们都将活。”
“我输了,我便给他们陪葬。”
“无非如此。”
“又何谈上的后悔二字。”
“以宫九为引,诱导他破坏既定的命运,引出那个世界的主神化身,让她认为宫九是破坏法则之人,在她用神明的力量杀死宫九之后最虚弱的一刻击杀她,固然无耻,当然卑鄙。”
“我却并不后悔。”
“盛世之中多冤魂,大业之下垒枯骨。若有罪责,我承担便是。”
他微微抬了抬眸,眸光冰冷而坦荡。
“早已鲜血满身,又何怕罪孽入骨?”
薛畅沉默半晌。
“我只是想要想办法让你开心一些。”
庄周笑了笑。
“我知道。”
他看着她温和而平静。
薛畅张了张嘴,想要笑一下。
眼泪却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时光作刀,光阴作剑。
那个曾经的少年,终于还是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告白,都这么惨烈,唔,我不是故意的。另外多谢妖孽君的地雷,养家糊口就靠你们了。!
第41章 十三
成化十三年元月方过。
翰林编修李寻欢上表,辞官归故里。
圣怒而允,命文武百官不得相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靡靡帝都,金马玉堂,终还是与这位天生的侠客,江湖的浪子失之交臂。
他离开的那一日,雪落如毡。
赶车的小童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坐在车辕上,俊俏的面容上既没有离别的伤悲,也没有归家的喜悦。
安静沉默的仿佛一座石像。
李寻欢伸手推开车门,最后看一眼这座都城。
都城雄伟平静,任由雪落在它的身躯上,任凭身体内的行人离去归来,千年百年日月更替草木枯荣都不曾同它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它只是站在这里,自有无数人去瞻仰百代人去膜拜。
李寻欢仰头大口喝了一口美酒。
滚烫的酒液流入他的喉咙,灼而辣,辛而香。
他朗声笑了笑。
“诗万首,书千卷,不及人间一场醉!”
“启程吧。”
说罢,合上了门,再也不看。
那童儿闻言,手腕一扬,马车慢慢悠悠的驶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马车缓缓行在雪地之上,外面凄风呼啸,雪覆如毡,马车里却温暖如春,舒适干净,李寻欢半闭着眼眸,颇生出些许懒散闲漫之气。
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那童儿忽然呼嗬一声,抬手勒住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