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低头一看,只见衫子绣工繁复,色彩如霞,裁剪与他身形恰恰相合,除了下身赤裸,万般皆好,赵杀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声谢。
赵静仍是盈盈含笑,立在床沿,同他说起府中大小琐事:“这些日子,可能要辛苦哥哥一些。先前府里有高人坐镇,如今换回阿静主事,障眼法不管用了,为了能接着当这个闲散王爷,有十几年间未上的供奉要缴,朝中诸事都要打点。”
赵杀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忧心忡忡地附和起来:“是要好好打点。”
赵静低声续道:“家父家母原本有一处私库,库里金银已经被用得七七八八,如果哥哥答应,这部分私库就暂且封存,给我留个念想。”
赵判官自己中五百两黄金,作阮情赎身之用,闻言羞惭莫名,低声道:“自该如此。”
赵静脸上笑意未减,那张可爱脸庞上,因为多了一缕荣华之气,相貌也仿佛锦上添花,处处雍容闲雅,负着左手,微微倾下腰,把府中秘辛一句句说与赵杀听:“如今是丰年,田租虽多,王府几处私产却荒废了十余年,早已入不敷出,加上养私兵死士,都要用银两,我手头拮据得很,到了年后,便会好上一些。”
赵杀愣了半天,才想到要问:“为何同我说这些?”
赵静只道:“我手头闲钱不多,只能买上一匹云锦,替哥哥做了身上这件袍子,等到年后,我再寻些极好的料子,按着时令,替哥哥多裁几身衣服。”
赵杀听到此处,眼睛便多了些水气,叫他看人看物,都是雾气蒙蒙的一片。当真奇怪,他明明不好钟鸣鼎食,更不好华服美衫。
赵判官自己都说不清楚,只好装作毫不在意,红着眼眶笑问:“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只要随便裁两套布衣棉袍……”
赵静轻声道:“往后我们有几十年要厮守,理应要让哥哥知道,阿静会待你极好的。”
赵杀听到他句句不离往后,眼中愈发酸涩难忍。他过去手握泼天富贵,天天拿金银送人,还是第一回有人拿珠玉赠他,予他一身绫罗。
从来将心托明月,原来得月光回寄,清辉落了满身,竟是这般滋味。
第三十一章
赵判官此后数月,不是倚窗养膘,就是束紧长袍,叮叮当当拽着金链到院中闲逛,除去不能着裤、成日里披发曳屐之外,样样自在,难得过了一段逍遥日子。
赵静言出必践,手头稍有宽裕,就开始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席间万钱才下箸,杯中五酘未称醇,自己每有一分,必交给赵杀一分。
赵判官昔日做鬼的时候,每日只能领三钱饭票,去饭堂打两菜一汤,顿顿清汤寡水咸鸭蛋,怎及如今美酒佳肴管饱;至于薄命司、枉死司、痴情司、结怨司四大饭堂的手艺,更不如王府大厨炖得这般入口即化,叫人吮指回味。
一顿吃罢,午后小憩片刻,又有伶俐丫鬟捧来一壶冰镇梅酒、半斤卤牛肉,拿小刀片开,肉质深红,汁水横流。赵判官魂归地府时,前朝尚有屠牛禁令,如今禁令已开,赵判官对着满盘牛肉,每每吃得热泪盈眶。
如赵静这般体贴殷勤,即便是块顽石也要为之点头了,何况是赵判官这等威风赫赫名动地府的大情圣。每逢赵静手捧金银细软,低言浅笑,诉前世未尽的衷情,赵杀看着自家弟弟的目光都与原来不大相同,仿佛手背上夭夭黄色桃花印一开,他心里便有涓涓泉水涌出,暖暖春风拂过。
数月之后,赵判官睡前被人口对口哺了半壶酒,携着他翻云覆雨,榻上绳索与镣铐齐飞,药丸共膏脂一色,见他全无疼痛地落下泪来,那人却言笑晏晏,似乎交媾之事平添了几分乐趣。
赵杀半夜腹胀起夜,立在廊下顺道赏了赏月,忽然看见有疫鬼自西面而来,黑压压地散入城中,他怔了一怔,掐指一算,才想起今年又到了阳盛阴衰之年,地府要征满十万生魂,充盈地府,以正阴阳。
赵杀在人间已久,眼见疫鬼托生千家万户,一时如鲠在喉,背过身去不忍再看,长叹了许多声,才拿手挤出鲜血,慢慢在赵静屋外画下一道平安符。
血符刚刚画毕,赵判官就有些老眼昏花,忙使唤着不甚禁用的破皮囊,拽着叮当作响的细链溜回屋里,缩进赵静被中。
翌日清晨,城中四面俱是隐隐哭声,城中大小官兵来回奔波巡视,不说吃饭,几名将领竟是吃药的工夫也不曾有。再过数个时辰,连赵静这样的闲散王爷也被人寻上门来,托付许多公务,接连数日困在书房会客议事,直等到城中安抚巡视、布粥施药、收殓深埋都有了人手,才稍有喘息之机。
借着半日闲暇,赵静唤来轿夫,领着赵判官到城中一逛。
临动身时,赵静亲手解了两人锁链,替赵判官穿好绸裤,戴上麂皮手套,系好了遮面的帕子,一人戴一顶黑纱帏帽,两人手挽手地坐在轿中,软轿一颠一晃,行到金铺时,青丝华发都晃得缠在一块,解了半天才解开。
赵静握着赵杀的手,轻声叮嘱道:“哥哥乖乖坐着,等我片刻。”
赵杀无有不应,看着弟弟蒙上口帕,弯腰出轿,自己百无聊赖地坐在轿中,时间久了才撩开轿帘一看,只见得街道两侧生意萧条,零零落落几个行人也是以帕掩面,小步快走,唯有医馆药铺人流如龙,不少家眷来此求方取药。
赵判官正到处张望时,远远望见有一位白衫青年背着药篓走出药铺,身上福泽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