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色渐渐亮起,朝阳已攀上城墙,一抹霞光裹在厚厚的云团中,时明时暗,像一只裹在壳中的雏j-i,用稚嫩的尖喙敲打着蛋壳,翘首期盼出生的时刻。
可是,它所期许的人世已堕入地府,罪业横生,晦暗无明。
禹国的都城一片大乱。
昨日的义军,俨然成为今日的逆党。而逆反之举竟发生在天子脚下,大祭之日,一年之中祭神祈天,谋求福祉的日子。
安邑城中的百姓已从中兵戈声中醒来,惊慌地望着西边的景象。
西厢兵营中,万名义军倾巢而出。军营的营墙是用木桩扎出的,乱军挥舞兵戈,在墙面上敲打,将狭窄的大门彻底冲开。
营墙两侧瞭塔矗立,义军之中,有人爬上塔顶,将禹昌军的士兵斩杀,把死者身上鲜红的军袍扯下,绑在旗帜上,迎风挥舞。
猎猎的鼓动声中,血红的旗帜在都城上空绽开。
泱泱大军皆被狂潮席卷,鲜少有人尚存有理智。
阿瑾是其中之一。
她躲在角落里,竭力避开不断前涌的人群,曾经的同伴一个个神情凶煞,仿佛变成了陌生人,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心也快要搅成一团:“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谋反吗?难道没有办法劝阻他们吗?”
她试图抓住一个人的肩膀,后者怔了一下,回过头,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小姑娘,没种就让开,别挡我的道。”
她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后脚跟绊在石头上,呀了一声,险些跌倒,多亏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他的肩膀。
背后的人是梁逍,一面扶稳她,一面摇头道:“连我也劝他们不住,你还是不要徒劳了。”
阿瑾咬着嘴唇,道:“我们明明是为了谋求和平而来,为何会演变成谋逆的局面?禹昌军和义军都是禹国的百姓,难道非得自相残杀不成吗?”
梁逍皱眉道:“虽然我怀疑有人暗中作梗,推波助澜,不过,江湖与朝堂积怨已深,也是不争的事实。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铲除根基,只要一点火星,便会熊熊燃烧。”
阿瑾垂下视线,喃喃道:“冬青大哥要是在就好了,只有他能说服他们。”
梁逍却道:“可惜他不能现身。”
“为何不能?”阿瑾面露困惑。
“因为他已动身去找一个人,只有那人知道息壤的去向,只有和他一道,才能够抓住魔教的行踪。然而,只要他与那人同行,就一定会失信于江湖。”
“咦?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人是禹昌军中的千户,与他在一起,便会被当做朝廷的走狗。”
阿瑾眨了眨眼:“梁大哥,莫非你认识他么?”
梁逍微微一怔,将视线投向远处:“曾经认识,可惜现在已经恩断义绝了。”
“恩断义绝?”阿瑾更是困惑,还想追问,然而,梁逍的手掌已经搭上她的肩膀:“眼下我们还不能够懈怠。”
“可是,大军已经冲出兵营,拦也拦不住,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总有人留下来,我们把他们集中在一起。”
阿瑾皱起眉头,“可是留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
“虽然不多,但都是脑袋清醒的人,若是齐心协力,伺机而动,或许还能抓住转机。”
“转机……”阿瑾想起谋逆两个字,声线不由得颤抖,“真的还会有转机么?”
梁逍冲她点点头,道:“倘若有转机,却被我们平白放过,岂不是很可惜?”
阿瑾怔了片刻,似乎从对方轻松的口吻中再度拾回勇气,用力点点头道,“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找人。”
她四下张望,在一间营帐背后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立刻转过身,快步往那人身边走。
梁逍望着女孩的背影远去,伶俐的双足穿过血迹斑斑的地面。
血迹远看像锈蚀,却带着滑腻的s-hi意,它们在前一刻还是热的,在人的体肤下沸腾,如燃烧的火焰,催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下一刻,它们却成了黏着在泥里的肮脏冷液。
血花沾在鞋底,随着脚步扬起,很快又堕回泥土中,好似从地底生出的触须,缠绕着地上的生人。使女孩儿的脚步愈发迟缓,愈发吃力。
梁逍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图景,铁锈和腥臭混合的味道飘到鼻子底下,使他的脾胃之中翻江倒海。
他终于卸下脊背上的气力,塌落双肩,将闷压在胸口的叹息抒出喉咙。
他的心底并无底气,更没有撑过这片血泊的信念。
他只是个凡俗之人,对权势全无欲求,只是想要在江湖中结交几个朋友,一道酌酒赏花,谈诗论剑,逍遥自在,了无牵挂。
即便如此,他仍旧被逼上了这条不归路。
滔滔江湖,众生如游鱼,倘若江湖水被y-in谋染得污浊,被火焰烧得鼎沸,其中的鱼又怎能够幸免。
他终于再次抬起头,也学着阿瑾的样子,从泥泞之中迈开脚步,在一片荒芜中寻找渺茫的希望。
这江湖里的血,实在已经流得太多了。
在这凉夜将尽之时,他分外想念长风阁里的热酒。倘若非要殉身于道,他希望还能与故人同酌,再尝一回那酒的滋味。
第193章 山河未老(五)
狄冬青终于从暗渠中脱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地下y-i-hi憋闷的空气实在令人不堪忍受,相比之下,就连墙角陈谷烂叶的气味都称得上沁脾。
沈昭云紧跟在他身后从井下钻出,一面四下张望,一面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