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回廊的柱子上仰头望天,无星,无月,但——我伸出双手往空中一拍,再挪到灯下,鲜红的一点清晰可见——有蚊子啊。
我扯扯嘴角,想要挤出一个笑来,随即又放弃了。
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我想,我该回去了。
(八)
次日天还是阴沉沉的,一大清早,景彦就叩开了我卧房的门。
“阿衾,”他揪住我的袖子,睁大双眼很是无辜道:“听丫头们说,昨天下午我喝醉了,非要跟你学唱戏,还说要同你一起搬到梨园去住?”
我一时反应不过,“啊?”
“我都是说笑的,你可千万别应。”他顺势将我推进屋里,按在了桌旁的凳子上,还给我倒了杯水:“有小丫头说你在收拾行李,吓得我赶紧来了。”他转转眼珠子,状似无意瞥到我摊开在床上的包袱,小心翼翼道:“阿衾,你不是真的应了吧?”
我垂下眼看杯中的水,心里渐渐回过味来。喉头突然有点发酸,又有点堵。
“那个……”景彦偷偷看我的神色,“就算你不顾及你宋老板在京里的招牌,也要想想尚书府的那一群豺狼虎豹啊……”
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梦中势若瓢泼的大雨,明明灭灭的灯火,疲倦的、难过的、眼中邃如深海的景彦,都只是我深更半夜睡去之后的一个梦而已。于他,无知无觉。
我稍稍抬头,看得还是杯中的水,余光却是他一宿未眠、不知何处找来脂粉掩盖的脸。
“找个小玩意罢了。”我嫌弃道,“你……再求二十年我也是不收的。”
——我分明看到他紧攥的左手渐渐松开。
“宋老板英明。”他嘿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我从未见过的折扇,“唰啦”展开,“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挑眉看他,“不当讲。”
景彦:“……”
话到嘴边蓦地顿住,瞧着像是憋得有些难受。
我笑出声来,“什么话?”
“你好像忘了,你今儿个早上还有场戏,而且,应该来不及了。”
“……”
我独扛大梁扛了两年,戏园子终于从别处挖了个角儿过来。
姓燕,听说在姑苏红得很,也清高得很,周身仙气萦绕似的,不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说一句话。
这是我从相府马车下来时,被眼尖的许婶瞥到,拉住讲的。许婶见到我显然很高兴,边说着话边将我往她家里拉,说是要给我捡个最甜的西瓜吃。我忙摆手,告诉她这会子我正要去见那个新来的燕老板。
来了个角儿,还是个要和我一人扛一端梁的角儿,于情于理,帮主都得知会我一声。但他可能觉得光是知会还不够,于是派了人来相府请我,想让我同燕老板喝喝茶磕磕瓜子,顺带深入一下感情。我向来觉得这种事没什么意义,瓜子又不能磕出朵花来,还不如我唱好我的,他唱好他的,井水不犯河水,多好多实在。然而等到了地方,我才知道,这事在我眼里只是瞎折腾,在燕老板眼里,就是我一个愚昧无知的凡人,竟想高攀他,和他说上两句话。
我觉得这年头,有病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瘫着一张神仙脸,我也就摆出我的冷脸,敌不动我不动地面对面坐着。茶水一壶壶地上,我和他说的话愣是没超过三句。如此相看两相厌,终于挨过了大半个时辰。
我想该给帮主的面子给了,于是站起来和对面的人说出了第四句话——告辞。我绕过重重假山,依稀仿佛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的——
“那马车是相府的,怪不得……主子,他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啊……”
叽叽喳喳嚼舌根子,真是无趣。我本不想理睬,奈何有人故意说给我听,声音愈发大了,“不过是相府世子爷的男宠,得意什么……”
“确实没什么好得意的,有空来相府坐坐,必定好好招待。”我笑了笑,转过身朝那声音源头处道:“啧,真酸。”
身后顿时没了声响。
我心情不错地出了戏园子,马车上,景彦掀开轿帘朝我一笑。
“你怎的来了?”我问道。
他伸出手,一把将我拉上车,“抓你回去写字啊。”
(九)
景彦说,看在我给他唱了上百场戏的情分上,他决定教我摆脱那□□都嫌的字。
我狐疑地看着他,半晌不确定道:“你教我?”
你一个成日在戏园子瞎逛在茶楼听书时不时还去城郊柳氏酒窖讨两坛竹叶青,除了自家老爹叫去商谈公事之外,就没怎么踏进过书房的人,真的能写出一手好字?
他高深一笑,两手一拍,小狗腿们鱼贯而入。
清一色的折扇依次排开,正是景彦常用的那些。他习惯性地纨绔模样上身,“唰啦”开一把,往上抛了圈又伸手接住,朝我挑眉道:“这些扇面都是我自个儿写的。”
我低头看眼前能称之为上品的字与画,沉默了。
“怎么样?”他明知故问。
小狗腿们亦是齐齐看向我,眼里写满了“我家主子就是天下第一”这种充斥着迷信的内容。
我十分服气地起身行了个礼,“请景先生赐教。”
景彦一咧嘴,还未待他说什么,我又补了一句,“孔圣人说的,不耻下问嘛。”
旁边一个小狗腿甲挨到另一个小狗腿乙脑袋边咬耳朵,“你不觉得宋老板自打认识了我们主子后,话多了很多吗?”
宋老板冷着脸表示不同意,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