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阳光投射下来,他眼瞳的颜色柔和了些许,眼角的纹路让他看起来没有原先这么妖里妖气。他轻轻地说,“早就不疼了。”
小蘑菇动动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她到底嘴拙,没说出来。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话音一转,露出几分委屈,“不过啊----男女妖怪大多嫌我丑,只看我一眼便跑得没踪。你也觉得我很丑吗?”
他脸上的疤痕并不狰狞,也不令她生畏,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图腾。她想,要是没有这道疤,他怕是比她师父还要好看一丁点;就算有了这道疤,也比她好看许多。
“不丑。”她几乎脱口而出,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润色这句干巴巴的结论,只得心不在焉地咬了口糖画掩饰心中忐忑。
他见她眼神左躲右闪,便缩远了些,重新将帽兜戴回去,“你不用安慰我了。”
抚过他脸庞的手指仍残存那种触感,她双手握稳了糖画,心跳得厉害,刚想否认,可又怕刺激到他,只咕哝道:“……我不会这个。”
他捂着脸,似被勾起了伤心往事,沉痛不已,“我三千岁了,自千年前被一个丑八怪劈成这般模样,就再也没有姑娘愿意当我老婆了。”
她眨巴着眼睛问:“老婆是什么?”
“就是愿意陪在我身边的女子。”
她歪头思索,想到师父与他是认识的,也愿拜托他照看自己一段时间,换言之----她不就可以陪在他身边一阵子了吗?于是她抓起他的手,笑着说,“我陪你呀。”
“你说……什么?”
她在他手腕处摸到了一把圆润的珠串,不自觉地用手去抠,“我不觉得你难看啊,我可以陪你的。”
“你当真愿意?”
小蘑菇点点头,“愿意的。”
她的手被反握住,珠串卡在两只手中间,渐渐温热起来。那股莫名熟悉的味道愈发浓郁,似乎是从他身上传来。
他低下头,抬起她的手。帽檐下滑,露出阴影下的一双眼。这双眼睛似在注视什么遥远之处,显得恍惚。
小蘑菇舔着被她咬下来的一片糖,用力地朝他笑一笑,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件好事。
他捉着她的手,在她手背印上一吻。
她感到手背有些灼热,但他的嘴唇过于冰凉,致使这灼热自手背转瞬而逝,不知为何蔓延到了面颊。她脸上燥得厉害,连嘴边的糖画都忘了吃。
好在人间小姑娘转移了她的注意,声音有些焦急:“哎,闺女你怎么跑出去了----你肚子饿不啦?吃些东西吧。”
小蘑菇慌忙从台阶上起来,松开他的手,“我去跟人间小姑娘说一声,再跟你回去。”
他等在门口,说好。
她走进门,一股热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她吸溜着口水,迎面撞上端了个大碗的人间小姑娘。人间小姑娘把碗塞给她,“闺女,家里都是些粗茶淡饭,你先吃个馒头垫垫饥。喏,帮你夹了咸菜,吃吃看。”
“谢谢。”小蘑菇攥着未吃完的糖画,手忙脚乱地去接。
人间小姑娘瞧见了,问她:“哪里来的糖画呀,真好看。”
小蘑菇欢欢喜喜地对她说,“有人来接我啦。”
人间小姑娘愣了片刻,“噢,噢。怎么不进来坐坐?”
她觉得贸然邀请一个大妖怪进人间小姑娘的家门不太好,只说:“我这就要走啦,谢谢你呀,小姑娘。”
人间小姑娘听见这称呼似乎也没有惊讶,只缓慢地点了两下头,“本想等我孙女醒了带你玩一会呢。多吃些再走吧,天色也还早……”
小蘑菇想着再一会儿路上的人便多起来了,两个妖怪穿行于人间毕竟太方便,摇了摇头,“我可以路上吃的。我、我记得这条巷子的,以后再来看你们好啦。”
“好,好。”人间小姑娘也不强留,只拍了拍她的背,又塞了几个馒头给她,“要常来玩啊。”
人间小姑娘目送身穿大花袄的少女走出自家大门,出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进厨房收拾。本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脚边的大花猫忽然跃上灶台,冲她喵喵叫了好几声,她望过去。
原本被温水浇湿的灶台消弭了水渍,上面整齐地垒着一叠红色的纸钞。大花猫的肉垫压在上面,它正好奇地用爪子划开捆住钞票的纸带。
***
天色尚早,街上没什么人。
小蘑菇紧张兮兮地揣着一袋馒头东张西望,口里叼着糖画的竹签棒子,生怕被抢了去。人间这地方对她来说既新奇又可怕。她做蘑菇那会儿在师父修炼的药谷里听闻了不少传言,不是妖怪大肆祸害人间,便是人将妖怪赶尽杀绝。尽管身旁的大妖怪再三解释,如今的人间已截然不同,大多数人甚至不知晓妖怪的存在,她仍是对自己的处境忧心忡忡。
为应对危险,她还施舍了一个馒头贿赂身旁的大妖怪,希望他能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
说来人间与妖界的光景十分不同----拔地而起的高墙错落成样式古怪的楼阁,灰不溜秋的路面上印有看不懂的黄白色符号,偶有几件铁壳包的法器自路面上飞掠而过,留下一排呛人的气味。